第56章
  她低头沉思,太皇太后只当她累了,再说了两句,命人送姜菡萏回去歇息。
  姜菡萏确实精神不济,出来这样久,又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疲乏。
  轮椅不好过门槛,若由宫人来,须得好几人才能抬起,但她有阿夜,阿夜走到轮椅后,双臂抱起轮椅,轻轻松松便过了门槛。
  敬老王爷正端着茶杯喝茶,瞧见这一幕,忽然“咦”了一声。
  阿夜刚放下轮椅,正要后退一步,把位置让给阿福,就听身后传来敬老王爷洪亮的一声嗓子:“站住。”
  阿夜回头,只见敬老王爷搁下茶碗,起身走过来,绕着阿夜看了三圈,一边看,一边摇头叹息:“像,真像。”
  太皇太后一听,笑道:“你也觉得他像哪个人?快说说像谁,哀家只觉得眼熟,却已想不起到底像哪一个了。”
  “像父皇啊娘娘!”敬老王爷围着阿夜转,“瞧瞧这身板,这长腿,这宽肩,还有这么细的腰!啧啧,活脱脱跟父皇一个模子出来的!”
  太皇太后恍然大悟,连声道:“哎呀!可不是?!哀家这可真是老糊涂了!”
  姜菡萏听得一呆。
  太皇太后和敬老王爷的父皇是……长庆帝?
  对于小一辈的人来说,长庆帝已经是传说一般的人物了。据说他出生时天生异彩,满室生香,长大后文韬武略,勤于政务,是被广为人知的明君。
  风曜当年出生时亦有满室生香的吉兆,被认为是继长庆帝之后的又一风家希望,如今他的贤名亦是沾了长庆帝不少光。
  阿夜不知道长庆帝,阿夜在宫里这么多天,只听到人们管承德帝叫“父皇”。
  而承德帝沉溺于声色犬马,大腹便便,走路都要宫人扶着,阿夜并不觉得自己和他相像。
  于是阿夜开口道:“你们,瞎吗?”
  “!!!”姜菡萏差点儿从轮椅上摔下来。
  第37章
  太皇太后和敬老王爷都愣住了,宫人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殿中霎时一片死寂。
  姜菡萏正要回身,一句“他自小长在山野,不知礼数”已经到了喉咙口,却听得敬老王爷蓦地哈哈大笑,“怎么连说话都像?咱们长庆爷说话一向能怼得死人,头一回来开大朝会的使臣都得被吓得发抖,以为自己要被砍头。”
  说着叹息,“多少年未见这样的男儿了!眼下这些公子哥儿比女子还要柔弱,一个个涂脂抹粉,成何体统?你这孩儿不错,得空可以来本王府上,本王给你看点好东西。”
  阿夜一启唇,姜菡萏就看出那是一个“不”字的口型,抬手就抓住阿夜的手。
  阿夜低头就看见姜菡萏的手,只抓住他半边手掌,白生生地,应该已经很用力了,但对他来说依然是轻飘飘的,像被一片羽毛拂过。
  姜菡萏不止手用力,脸也在用力,在不引人注意的范围内,极力点头。
  终于,阿夜懂了,说出来的变成一个“是”字。
  姜菡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殿中的宫人们也松了一口气。
  敬老王爷又开始与太皇太后讲古,那么漫长的岁月,他们一时半会是讲不完的,姜菡萏带着阿夜无声离开。
  当天晚上,姜菡萏就和太皇太后商量,她现在应该能坐马车了,打算回姜家。
  毕竟姜家是自己地盘,阿夜闯下再大的祸,也能扛得住。
  “马上就是端午了,不如过了节再回?”太皇太后道,“明儿日日要上学,这宫里只有哀家一个人,你住在这儿,多点人气,能陪陪哀家,哀家觉得好多了。”
  风明在一旁挑灯写窗课,闻言猛猛点头。
  他喜欢菡萏姐姐。一是因为只要菡萏姐姐在,再要紧的功课都能暂缓;二是,在旁人面前,他是大央的太子,处处被敬重着。只有菡萏姐姐见了他,从来没有那么恭敬生分,有糖就给他一颗糖,没糖就随手给他一个什么小玩意儿,只有菡萏姐姐把他当小孩。
  姜菡萏提议:“殿下若是想找我,可以去姜家。”
  风明立刻两眼闪闪发亮,望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自然乐见风家未来的君王与姜家亲厚,含笑点头。
  于是姜菡萏留在宫里过了端午节,第二日出宫时,风明特地告了一日假,爬上姜菡萏的马车,一道回姜家。
  风明难得出门,瞧见什么都觉得新鲜,问个不停。
  姜菡萏出门的日子也不多,见识有限,但好在风明问的很简单,她全答了。
  风明眼含景仰:“菡萏姐姐你什么都懂。”
  姜菡萏心说凑巧罢了。
  “那是什么?他们为什么把香插在地上?”风明趴在马车边上,好奇地问。
  姜菡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几个老百姓跪在地上,手中拈着香,口中念念有词,虔诚祝寿,然后把香插在地上,一齐叩头。
  路边一无香炉,二无神像,不知他们在拜什么……等等,姜菡萏忽然想起来,那片位置,正是当日阿夜逼退马车的地方。
  “他们啊,拜的是玄甲神人。”姜菡萏微笑,车上的帘子半掀起,阿夜就走在马车旁,就像敬老王爷所说的那样,肩宽腰细腿长,夏日的薄甲下,肌肉有着一望可知的爆发力。
  像是感觉到她的视线,阿夜回过头,目光迎向姜菡萏。
  姜菡萏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心中微微有点遗憾——唉,单是像长庆帝有什么用呢?要是阿夜当真是长庆帝的血脉就好了。
  马车很快驶过那段路,把在地上跪拜的人群远远抛在后面,就在快要接近姜家大门的时候,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迎面驶来。
  这是普普通通的青幄车,但赶车与随队的却是羽林卫。羽林卫们见到姜家马车,纷纷停下脚步,拉着马车避让到一旁。
  姜菡萏悄悄向风明道:“问问他们,车里是什么人。”
  风明便叫住他们。
  “回太子殿下,南疆都护张贺因病告归,陛下命臣等护送张大人出城。”
  青幄车的车帘微微掀开一线,里面有人抬起眼,和在风明身后的姜菡萏视线对上,微微颔首。
  帘子很快放下,动作轻得像是不曾发生,羽林卫无一察觉。
  “张大人抱病,便请张大人先行吧。”姜菡萏向风明道。
  风明点头,吩咐下去,羽林卫从命。
  马车向着南方的蔚蓝天空渐行渐远。
  姜菡萏一路目送。
  一路顺风,张大人。
  *
  马车在姜家大门前停下。
  姜家大门平时很少打开,自家人出入一般都是走边门,但风明是当朝太子,姜家大门敞开,姜祯带着姜家众人恭迎储君。
  姜菡萏下了马车便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再一细瞧,家中大大小小的角落皆蒙着灰扑扑的幔布,连花木都遮得严严实实。
  姜菡萏:“……”
  所以,这就是京中迎接储君的礼节吗?
  姜祯解释:“太阳太大,花木屋舍都在修整,有些凌乱,未免污了咱们太子殿下的眼,所以全蒙了起来。”
  他的语气是信誓旦旦的,眼神是飘忽不定的。
  就在这个时候,顾晚章急步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好些府兵,全副武装,看上去像是要冲出去与人打架。
  见到坐在轮椅上的姜菡萏,顾晚章猛地停下脚步,视线定定地落在姜菡萏身上。
  “顾先生,”姜菡萏先开口,“许久不见。”
  顾晚章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躬身行礼:“小姐的伤势可大好了?”
  “死不了,还活着。”姜菡萏问道,“先生要出去?”
  “一切如小姐所料,去年冬天的雨雪冻坏了麦苗,今年各处的粮食皆有短缺,粮价已经上涨了一倍不止。农户交不上地租,亦没有余粮,无数人沦为乞丐,背井离乡求一□□路,大量流民涌向京城。”
  顾晚章道,“现在粮商们都知道我们手上有大量囤粮,他们愿以三倍的价格求售。小姐真是经商的奇才,这一转手,获利颇丰。”
  姜菡萏想起来了,那些在路边跪拜玄甲神人的百姓,好像每个人都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粮商们拿三倍的价格来买,自然是准备好了用四倍甚至十倍的价格卖出去,到时京中粮价会涨得更高,更多的人会吃不上饭。
  “不卖给他们。”姜菡萏道,“咱们直接卖给百姓,就用原先的米价,一文不涨。囤粮只卖一半,剩下的一半,在城门口设个粥摊,给流民施粥。”
  顾晚章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姜菡萏。
  姜菡萏已经转过视线,望向姜祯:“哥,我不管你在弄什么东西,如果这些东西要花银子
  ,你就把东西撤了,全换成银子给我。”
  姜祯:“……啊?!”
  姜菡萏的轮椅被推着往前:“反正今年的生辰礼我只要银子哦,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
  姜祯追上去,一脸苦恼:“妹你什么时候改的喜好啊?我可是准备了好几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