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但这么多府兵只交给一个天天炸丹炉的小姑娘看管,又让单风觉得不可思议。
  至于义父……姜菡萏根本没有提过,有一次单风在聊到家乡时,假装无意间提起“许崇义”三个字,姜菡萏才接过一回口,说:“听说那人喜欢养孩子,还个个都养得很好,说是什么十三虎,我猜他定是位很好的父亲。”
  单风如实把这番话写信告诉了单珠。
  单珠回信,让他继续打探。
  单风只得老实待着。
  这座山谷与世隔绝,单风觉得自己跟坐牢也没有太大差别,唯有两点念想,让日子没有那么难熬。
  一是姜菡萏脾气好,还生得美,又对他很是温柔和气,给这样的小姑娘当差,单风觉得骨头都轻了几分,很是愿意。
  二便是阿夜。
  单风小小年纪便打败了自己所有义兄,生平未逢对手,天天在校场上看见阿夜的本事,忍不住技痒,好几次都出言向阿夜挑战。
  阿夜总是深深看他一眼,然后走掉。
  府兵们便起哄:“就凭你也配和夜哥动手?你看夜哥都懒得瞧你!”
  单风气得半死,然后暗暗下定决心,
  走之前一定要和阿夜好好打一架,比个高下。
  不过他心里存不住事,上一瞬还想着一较高下,下一瞬就觉得都住在一个屋了那就是好兄弟,小嘴就开始叭叭的什么都聊。
  可恶的是全被阿夜当成了耳旁风,完全不搭理。
  比如此刻,他表达了好一通欢喜,阿夜只给他一个冷冷的眼神,含义大概在“你小子知道个屁”和“这事跟你什么关系”之间。
  单风气呼呼去隔壁找姜菡萏。
  屋子还在规整,到处都是箱笼,侍女和下人们正在整理。
  每个人手上都在忙碌,却依然很安静,一点没打扰姜菡萏在窗前看书。
  即使在隔壁拥有了一间耳房,即使他还未成年,小姐的屋子也不是他能进的,他在门口大喊:“小姐!阿夜欺负我!”
  告状什么的,他最在行了。
  姜菡萏从书里抬起来。屋外下着雪,天色阴沉,屋内早早就点上了灯,灯火温暖明亮,照着她细碎的鬓发上,像是笼着一层碎金。
  她偏头望过来,肌肤如玉,眉眼如画,像一块要在水光里融化的棉花糖。
  “阿夜……”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拖长了一点,像撒娇,又像是抱怨。
  “我没有。”
  阿夜的声音从单风脑袋后面传来,随后单风的衣领被拎了起来,整个人被阿夜拖走了。
  单风的声音还不断飘过来:“放手!听到没有?小爷让你放手!个子高了不起啊——”
  姜菡萏托着腮,看着这两人远去。
  嗯……这也算是和睦相处吧?
  *
  年关将近,姜祯过来了一趟。
  当他进入山谷,山谷里的鸡鸭好像都更欢腾了一点。
  家主大人是山谷当中最受欢迎的人,因为他每次来都是大手笔,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有赏赐。
  而家主大人,只有一个要求,那是让所有人好好照顾姜菡萏。
  这本就是份内之事嘛。每个人赏钱都拿得很开心。
  这次因为快过年了,赏赐愈发厚重,别院上下人人欢天喜地,像是提前过年。
  姜祯是来接妹妹回京过年的。
  他上次来的时候,妹妹还住在小木屋,可怜兮兮。这次终于搬进了大屋子,姜祯略感欣慰,但赶工而成的屋子和姜家世代经营的大宅相比,在姜祯眼中依然粗糙得没法住人,尤其没法住他的宝贝妹妹。
  “天太冷了,山里更冷,妹妹乖,跟我回京住一阵子,开了春就回来,好不好?”
  姜菡萏:“不好。”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很像阿夜。平铺直叙,简单明了,一点不用多余的字眼,特别省事。
  姜祯不甘心,还试图诱惑她:“京城过年多热闹啊,你还记不记得正月里我带你去街上玩来着,那吃的玩的多到数不清——”
  姜菡萏:“记得,我被人刺杀,刺杀我的汤博望至今没有找到。”
  姜祯:“…………”
  汤博望确实就像是消失在了地缝里。不单京兆府的人寻不着他的踪影,就连姜家暗卫都查不出他的下落。
  姜菡萏:“还有,今年风曜行了冠礼,封了信王,却没有定下王妃。哥哥,你就不怕我一回京,就被风曜盯上?我肩膀上的伤,疤还留着呢。”
  “这可了不得!”姜祯的神情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立刻皱眉道,“我不是给了你去疤痕的香膏?没用吗?”
  姜菡萏:“……”
  所以,“了不得”的是块疤吗?
  不过,在兄妹俩任何一次争执中,胜利的永远是姜菡萏的。姜祯最后还是一个人走的,没隔几日,命人送来了大堆的年货。
  姜菡萏每年过年,年货都是由下人准备。似乎是她在某一天一抬眼,门框上就长出了春联,檐下就多出了红灯笼,窗子上也有了窗花,就好像春天一到,树上自然就多了绿叶似的。
  这次下人们打开年货箱子准备过年,正逢日头好,她披了件狐裘,在檐下铺了条毡垫,一面晒太阳,一面看大家忙碌。
  工匠们都回家过年了,府兵中离家不远的也都准了假,山谷里的人走了十之三四,但因为剩下人也很多,所以依旧很热闹。
  尤其是府兵当中新收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年纪又轻,平时又没什么消遣,挂个灯笼也能玩出无限花样,就差没有上房揭瓦。
  阿夜端着一盏热茶出来,经过檐下。
  正在梯子上你争我夺抢灯笼的两个府兵立马噤声,等阿夜过去,才重新抢夺起来。
  阿夜把茶送到姜菡萏手里,然后望了那两人一眼。
  那一眼姜菡萏没看见,但那两名年轻府兵瞬间就把灯笼挂好,然后扛着梯子就跑了。
  ……也不知道杀气是有多重。
  “阿夜,不要那么凶,”姜菡萏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很有些资格教育小孩,“太凶了,交不到朋友。”
  阿夜:“不用朋友。”
  “……”姜菡萏还想再说,忽然被另一边的动静吸引。
  院中的一个角落里摆了张桌子,顾晚章在写春联。
  别院太大,要贴的春联太多,也难为顾晚章有兴致,写完一张又一张。
  好几个人围着他,写好一张就拿到一旁晾着。
  后来围上去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下人是从梁州府请的,他们会忙到除夕前一天才回家,有人乍着胆子问顾晚章能不能帮忙写一副带回家。
  姜菡萏以为顾晚章会拒绝,毕竟顾状元孤高自许,一字难求。
  结果顾晚章点了个头便答应了,一挥而就。
  那人感激不尽,欢天喜地拿走,经过院中时,姜菡萏让人把他叫过来:“我看看。”
  那人连忙奉上。
  姜菡萏见过顾晚章的字,在账本上写得一丝不乱,规规整整,此时才发现写账本真是让顾晚章屈才了。
  红纸上的大字铁画银钩,入木三分,气势非凡。
  “真是好字。”姜菡萏赞叹。
  阿夜跟着姜菡萏一起看,他只看见纸是红的,字是黑的,其它一律不懂。
  ……好吗?
  菡萏喜欢?
  姜菡萏把春联还给那下人,下人欢喜地走开。
  因为开了这个头,讨春联的人越来越多。顾状元终于也忙不过来了,这时单风大手一挥:“我来!”接过顾状元手中的笔。
  单风握笔如同舞枪,场子铺得大大的,在纸上笔走龙蛇,气势磅礴地一顿挥洒:“好了,拿去吧!”
  求春联的下人也不认得字,反正只要是字,且又写得这么大,想来一定是好的,于是也开心地捧着走了。
  姜菡萏又叫过来,也看了一眼。
  单风写在信上的字已经够龙飞凤舞的了,写成春联,姜菡萏猜了半日,愣是没猜出他写的是什么。
  但人家是未来帝王,是要匡扶天下、挽救乱世的人。
  于是姜菡萏也极力夸赞:“好,好字!”
  并且叮嘱那位下人:“一定要好生保管,哪怕明年换春联,这一幅也别撕了,以后说不定能当传家宝。”
  毕竟将来就是御笔。
  姜家小姐都这样说,那下人更是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擦坏了一点儿。
  单风听见了这样的评价,喜得直挠头:“嘿嘿嘿,真的这么好吗?”
  姜菡萏非常真诚地道:“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单风乐得合不拢嘴,从前只有人赞他枪法好,从来没有人赞他书法好。单风大手一挥,宣布剩下的春联他全包了。
  顾晚章走过来,看了一眼被姜菡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墨宝。
  片刻后,抬眼看向姜菡萏
  。
  “……?”
  姜菡萏眯起眼,露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