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小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阿喜忍不住说。
  苏妈妈一脸爱怜:“是这样的,女孩子在这样的年纪,就是一年比一年好看。就好比那些花儿,花苞刚刚打开,一日比一日开得好。”
  姜菡萏平时很少照镜子,看现在的自己和之前的自己,瞧不出什么太大分别。
  这时房门被叩响。
  “是阿夜,让他进来。”
  苏妈妈很不满。
  但姜菡萏从来不是听劝的性子,苏妈妈只能安慰自己,这里天高皇帝远,小姐再怎么乱来,京城也没人知道。
  房门打开,阿夜走进来。
  姜菡萏坐在镜前,转脸望过来:“墨宝可带来了?让我好好瞧瞧。”
  阿夜愣在当地,眼前一个菡萏,镜中还有一个菡萏,两相映照,他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一片繁花盛放,目不暇接。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打开自己带来的字。
  那是一个“春”字。
  姜菡萏接过来细看,只见字体虽有些稚拙,但笔力竟然不输大家。
  她自幼每一位老师都是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只不过她懒怠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终书法平平。可自幼受名师调教,眼力很是不错。
  “我从前学字的时候,老师说运笔如运剑,书法大师与剑法大师有相通之处。当时年纪小,还觉得是老师骗小孩,没想到是真的。”姜菡萏不住点头,“阿夜,再给我写一个。”
  阿夜被夸了,脸上很兴奋,眼睛很明亮。
  阿福备上纸笔,阿夜提笔,认认真真又写了一个“春”字。
  “……”姜菡萏,“除了这个字,还会别的吗?”
  阿夜摇头。
  他反反复复,每日所写的就是这么一个字。
  姜菡萏明白了,在短短几天内,让一个从来没有握过笔的人学会写春联,当然不能练太多字。
  “能把一个字练到这个份上,阿夜已经很厉害了。”
  阿夜略有点紧张地问:“比单风厉害吗?”
  姜菡萏小小声:“我偷偷告诉你,你别告诉他。——对,比他厉害。”
  阿夜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比屋子里的灯光还要明媚灿烂。
  这笑容仿佛能照亮一切,姜菡萏来了兴致:“你还有什么想学的字吗?我教你。对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她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夜”字。
  阿夜看了看这个字:“我的名字,长这样?”
  姜菡萏点头:“对。”
  阿夜:“那你的名字呢?菡萏,怎么写?”
  姜菡萏提笔,写下“菡萏”二字。
  阿夜拈起那张字,看了又看:“这两个字,很好看。我想学。”
  姜菡萏看了看屋里的水漏,离晚饭还有点工夫,欣然道:“好,我教你。”
  屋子里慢慢弥散着墨香。
  阿夜是最好的学生,专注、平静、有耐心,一笔一画慢慢跟着学,错了就从头再来,一点儿也不急躁。
  相形之下,姜菡萏这个老师当得却不够完美,她在阿夜犯错的时候总是急于纠正。
  “不是这样的,上面的草字头不要写太长,不然底下不好看。”
  “这里面是短短的小横,不是点!”
  “看,又写长了!”
  她语速越来越快,离得也越来越近。
  织锦的料子在灯下泛出宝石一样的光泽,阿夜忽然觉得有点管不住自己的视线,手上开始飘忽,原本应该写在里面的一横,拉到了外面。
  “哎呀错啦!”姜菡萏握住阿夜手里的笔,“看,写在里面,小小一横,不是点,也不能写出界。”
  这个瞬间,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阿夜耳畔消失了。
  全身的血液向右手冲去,手背、手指……每一寸皮肤都分外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跟他的体温比,她的手微冷,像一块玉,但又那么滑,像一颗已经被含化了的糖,还那么轻软,像风中飘落的一片花瓣。
  她握着他的手,这个姿势让她整个人都贴在阿夜身上,她身上的香味和气息包围着他,隔绝了空气,阿夜忽然间无法呼吸。
  姜菡萏开始还在用心教,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分神。
  阿夜垂眸认真写字的模样和他平时的样子有些不同,在英挺之外多了一丝沉静气息。
  他的眼睛眨得很快呢,睫毛长长的,眨动的时候,就像蝴蝶扇翅膀似的……她甚至想去碰一碰。
  他的鼻子好挺,唇好红啊……脸也好红……
  两人握着的笔下,最后一横不止写出了界,还一直停顿在纸上,慢慢洇成一点漆黑的圆。
  “咳咳咳咳咳……”
  苏妈妈像是突然患了喉疾,拼命咳嗽。
  咳嗽声惊醒了两个人。
  姜菡萏猛地松开手,阿夜也终于找回了呼吸,深深长吸了一口气,可怜的肺终于有一口气喘上来了。
  “该去吃饭了,我饿了。”姜菡萏说。
  “对,该去吃饭了,我也饿了。”阿夜也说。
  两个人同时起身走向门口。
  姜菡萏在门槛的时候差点儿绊倒了一下,还好阿夜眼疾手快,迅速扶住姜菡萏。
  “多、多谢。”姜菡萏生平头一回,跟阿夜客气起来。
  “不、不谢。”阿夜也是生平头一回学会了礼貌用语。
  苏妈妈看着这两人的背影:“……”
  第44章
  别院人少,府兵们聚一处,下人们聚一处,大厅上姜菡萏带着苏妈妈阿福她们,还有阿夜、顾晚章、单风、郭俊等人一处。
  姜菡萏入席的时候,脸还有点热热的。
  好在今日穿得喜庆,大红缎子本来就把雪白的脸颊映成了一颗粉桃子,这桃子再粉一些,瞧着也很自然。
  因为就这么些人,席上不分尊卑,皆是一人一席,分席而坐,十分热闹。
  苏妈妈等人在别院过了好些个清冷新年,头一回这么热闹。看着小姐一直带笑的面孔,苏妈妈一半欢喜,一半忧愁。
  喜者,小姐越来越有人气,比从前只知道炼丹的时候不知要好多少。
  忧者……苏妈的视线望向阿夜。阿夜脸上向来是没什么表情的,因为眉眼生得锋利,看上去总带着几分杀气。但此时阿夜的锋芒明显软和了不少,尤其是每次望向小姐,阿夜嘴角都会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
  还不大好意思让别人瞧见,每一次轻笑时,都微微低头。
  这让他看起来终于像一位天真的少年郎,而非一尊杀神。
  幸好这里不是京城……但总归是要回京城的啊。
  苏妈妈端着酒杯,忧心忡忡。
  阿福几个小姑娘虽是乖巧,但到底年纪小,爱热闹,尤其是阿喜性子活泼,酒过三巡之后,给大家唱了支小曲助兴。
  顾晚章让人取来笛子,为阿喜伴奏。
  单风跳出来,为大家舞了一回剑。
  郭俊甚至还讲了个笑话——虽然并不好笑。
  姜菡萏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场面,明明没有喝酒,心里面也觉得醺醺然。
  没有战乱的日子真好。
  阿夜一直在喝酒。
  他的酒量很好,一杯又一杯,就跟喝蜜水似的。
  单风收了剑回到席位上,看见阿夜身边已经空了好几只酒壶,顿时起了好胜之心:“阿夜,这里的酒跟果浆似的,劲道不够。我姐姐托人给我带了一坛顶顶上等的
  烈酒,你敢不敢跟我比比?”
  阿夜:“拿来。”
  一时酒来了,足有一大坛子。
  单风拍开泥封,浓烈的酒气霎时香透整间大厅。
  “这是我……我娘亲手酿的,大老远从镇海送过来的,名叫‘一碗醉’,寻常人也就一碗的量,喝完一碗就该醉倒了。嘿嘿,区区在下不才,最多的一次喝过八碗。”
  苏妈妈年纪大了,阿福几个是小姑娘,姜菡萏体弱甚少饮酒,单风给她们只倒了一小杯尝尝,顾晚章和郭俊的酒量俱是平平,只要了半碗。单风给自己和阿夜面前的大碗斟得满满的。
  阿夜端起酒便喝。
  他尝不太出食物的好坏,也尝不出酒的浓淡,再烈的酒到了肚子里好像都是蒸发成水汽,又升到脑子里,变成云。
  他的脑子里此刻充满着一团一团的云朵,他整个人像是飘在云朵上,画面反复重温,全是菡萏靠在他身上,握着他的手……
  他低下头,拳头抵着额头,挡住嘴角的低笑。
  姜菡萏今天晚上的视线就没敢多往阿夜那边去,见他喝得多了,才悄悄多看了两眼。
  她从来没见阿夜喝过这么多酒。喝酒之后的阿夜眼睛更亮,目光更锋利,像是刚磨过的刀,光芒惊人。
  然后就见阿夜抬起头,视线刚好和她的对上。
  姜菡萏心头一跳,视线下意识偏开,落在单风身上。
  单风开始喝的时候还有几分得意洋洋,喝到三四碗的时候感觉不大对劲了,喝到第六碗的时候开始有点苦大仇深,他问阿夜:“你……你上一次喝醉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