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姜菡萏心说这才刚开了个头呢,哪能就收手?但就在这个时候,前院“啪”地一声,一朵烟花蹿上天空,炸出一团绚丽的火光。
  紧跟着一朵接一朵,鞭炮也放响了,人们的欢呼声传来,山谷里异常热闹。
  子时已经过半,旧年已经过尽,是新年了。
  远处的梁州城上空也是星星点点,烟花不断。
  整片大地都在为刚刚到来的永兴三年欢庆不已。
  姜菡萏吃着点心,望着窗外,忽然发现烟花的样式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
  “明年我做几样新式的烟花,过年的时候放。”姜菡萏决定。
  窗外的烟花映在姜菡萏的眸子里。
  看烟花的姜菡萏,映在阿夜的眸子里。
  她一向不爱梳发髻,专门为过年而梳的华丽发髻回来就拆了,满头珠翠卸下,只剩一头缎子般的长发,在烟花忽闪忽亮的光芒下泛下一层宝石般的水光。
  阿夜在她的身后,慢慢伸出手。
  很想碰一碰,摸一摸,那样的发丝,是不是比缎子还要顺滑?
  但掌心的刺痛,让他收回了手。
  真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像琥珀包裹着小虫那样,把此时此刻包裹起来,把他们两个包裹起来。
  只有他们,没有其他任何人。
  *
  上一世永兴三年的春天出了一件大事。
  太子风明被褫夺储君之位。
  这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消息传到西山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风明从东宫搬去了慈安宫,并且直到城破,一直是戴罪之身。
  若非有太皇太后和姜家极力护持,风明很可能活不过这个春天。
  所以过完年后,姜菡萏便准备回京一趟。
  她让苏妈妈收拾行装,顺便让人去唤单风来。
  苏妈妈手里的活计顿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小姐,你有没有发现近来那个阿风不大对劲?”
  说起这个,姜菡萏有点头疼呢。
  她发现自从过完年,单风就有点躲着她。
  倒不是躲她派的差事,而是躲她的视线。
  只要她的视线一望过去,单风立马低头、偏头,或者突然发现地上的蚂蚁和天上的云相当有意思,怎么也看不腻。
  姜菡萏疑心是那碗甜羹坏了事。
  早知道全让厨子代劳,她假装是自己做的好了。
  “这只是暂时的。”姜菡萏对苏妈妈说,也对自己说,“他会回心转意的。”
  “我的小姐,你是要嫁进中宫的人,管一个侍卫的心意做什么?还有那个阿夜,我瞧着也十分不对劲,他有时候看小姐的眼神,像是要一口把小姐吃下去。他又不是人堆里长大的,我真怕逼急了,他会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
  这番话苏妈妈憋了很久了,一股脑儿倒出来,姜菡萏听得却是心不在焉:“苏妈妈想多了,阿夜性子最是单纯善良,又乖巧又听话,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妈妈一整个呆住。
  小姐,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阿夜什么时候跟单纯善良、乖巧听话沾上边了?他要真是如此,那群虎狼似的府兵能那么怕他?
  “小姐,阿风来了。”
  阿福回禀。
  单风站在门外,垂着手等候吩咐。
  “阿风,想不想回京看看你姐姐?”姜菡萏问。
  单风本是低着头的,闻言立马抬眼,眼睛闪闪发亮。但视线一碰到姜菡萏的脸庞,他猛地又把头低下去,“可、可以吗?”
  “你从去年来我这里,就没有告过假吧?我正要回京,你随我一道,就当是休假了。”
  单风大喜:“谢小姐!”
  他不敢多看姜菡萏,逃也似地退走了。
  因为退得快,姜菡萏没有看见他脸上冒出来的红晕。
  姜菡萏觉得有点愁人。
  不就是厨艺差了些吗?至于这么嫌弃吗?
  单风离开没多久,阿夜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菡萏……”
  正在收拾衣裳的苏妈妈立刻道:“阿夜侍卫,你也大了,不可直呼小姐的名字。”
  但旁人的声音在阿夜那里一直都是耳旁风,他的话顿也没有顿一下,接着问道:“……回京城带单风是吗?”
  姜菡萏:“嗯。”
  “那……我呢?”
  姜
  菡萏在整理这一个月来丹房里所有的配方记录,一时听得不大明白,抬头问:“你什么?”
  “……带我吗?”
  姜菡萏从阿夜的声音里听出了罕见的迟疑,然后发现阿夜的手在身侧握成拳,这是他明显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
  姜菡萏道:“这还用问吗?自然要的。”
  阿夜是她的影子,是她最好用的刀,也是她最信任的同伴,她怎么可能不带上阿夜?
  阿夜脸上的紧绷神情霎时消失了,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离开时的脚步异常轻快。
  第46章
  即将到来的上元节,是年节的尾声,也是年节的高潮。
  京城处处人声鼎沸,花灯一盏盏挑在屋檐与树梢,一只比一只更加富丽奢华。酒楼与银楼前扎着高高的灯山,入目宝光灼灼,仿佛流星齐齐约定坠入凡间。
  姜菡萏觉得京城好像比去年还要繁华热闹。
  百姓们扶老携幼赏灯逛街,说笑声与叫卖声混在一处,伴着屋宇内传出的悠扬曲调,好一幅歌舞升平的风流气象。
  只有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衣衫褴褛的人无知无觉倒在墙角,露出冻得青紫的皮肤。
  失去父母的幼儿茫然地守在尸体旁,望着灯光璀璨中的街道愣愣地出神,推一推父母,却发现他们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于是放声大哭。
  这哭声消融在大街上的喧嚣中,就像一滴水融在大海里那么不起眼,转瞬便被热闹盖过,无人在意。
  “小姐,前面拐个弯就是天香阁了,我能先回家吗?”
  马车外,单风的声音传来。
  姜菡萏自然是应允,道:“替我给你姐姐带个好儿。”
  单风欢喜地答应了,背上包袱,挤开人群,就往天香阁的方向飞奔。
  街上非常拥挤,马车行进得十分缓慢。姜菡萏掀开车帘,看见阿夜随行在马车旁,车帘一动,阿夜便望过来。
  走到这样繁华热闹的地方,阿夜的目光仍是十分沉静,仿佛世间的繁华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阿夜,我带你去个地方玩,好不好?”
  “好。”
  片刻后,姜菡萏下了马车。
  她出门的时候便换上了男装,宝蓝通肩大袖外袍,内衬的貂绒自领口与袖口露出来一线,系着暗红斗篷,端端正正戴着帽子,一张面孔粉雕玉琢,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
  侍女一个也没带,除了阿夜,还带了郭俊与几名府兵。
  出门时特意吩咐过掩藏身份,他们都没有穿铠甲,只穿寻常衣裳。阿夜一身黑衣,束箭袖,腰带勒出一截劲瘦的腰身,绊钩上悬着刀。刀与人俱泛着闲人勿近的生冷之意,目光只有落到姜菡萏身上时,才会泛起温暖的色泽。
  姜菡萏的目的地是北里。
  阿夜不懂,郭俊却知道北里是青楼云集之地,绝对不适合一名贵女前往。眼下这些人里,他的年纪最长,不得不担负起劝导之责:“小姐若实在想去,不如先回家中,与家主大人同来如何?家主大人对北里甚熟。”
  “是吗?”姜菡萏倒不知道,“哥哥他常去北里?”
  郭俊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家主大人给卖了:“也……也不经常。”
  “我是来找人的,找到就走。”姜菡萏说着,拿出一幅画像,“就这个人,找到直接带走。”
  画像上的人生得圆滚滚的,好像一只西瓜成了精,细眉细眼便陷在肉里,蒜头鼻,大嘴巴,笑得乐呵呵。
  这位是周太傅三代单传的独孙,周子昭。
  他就是上一世风曜设局陷害风明的关键人物。
  她从去年时便派人留意周子昭的动向,发现此人一个月三十天里,有二十九天宿在北里,剩下那一天则是回家要钱。
  顾晚章初三日便回了京城,前两天给她传信,周子昭最近迷恋上一位名叫“清晓”的女伎,长住在照月阁。
  街上人太多,两名府兵在前面开路,阿夜护在姜菡萏身边,挡住拥挤的人群,郭俊带着剩下的府兵殿后,一路来到照月阁。
  顾晚章已经在照月阁等着了。
  姜菡萏这般气派,坊主亲自款待,姜菡萏点名要见清晓。
  坊主顿时面露难色,顾晚章轻咳了一声,让坊主先去忙,然后告诉姜菡萏,青楼虽是卖笑之地,但当红女伎并不轻易见客。聪明宽绰的客人会打赏,会诗文,也要来上最少两三趟,才有可能和女伎喝上一杯茶,没有上来就见的道理。
  “而且这位清晓姑娘是今年最有望夺得花魁的女伎,明日便是花魁选艳,她今夜应该会陪她最大的恩客,不会再见新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