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姜菡萏又养了几天“病”,便以自己“果然不能沾染红尘,一回京便生病”为由,向太皇太后辞行,起程回梁州别院。
  马车由京城南门驶出,中途在驿站用过饭,继续行进。
  驿站的后门,姜菡萏做农家小子打扮,和同样穿着粗布衣裳的单风及郭俊悄悄绕过京城,去了西山。
  她还问哥哥借用了几名暗卫,在暗中随行。
  京城这么大,从外面绕过去,着实不容易。为了不引人注目,三人连马都没有骑,单风一度担心姜菡萏坚持不下来。
  但姜菡萏一声也没有吭,啃干粮,喝清水,顶着正月的寒风,一路来到西山。
  三山在通天观范围内,有山卫把守,无法进入。姜菡萏循着自己上次进山的路线,找到了之前摔下山洞的地方。
  所不同的是,这次她带了根绳子,让单风与郭俊两人拉着,慢慢把她放下去。
  “小姐,我来吧?”单风眼中有担忧。
  “我来。”
  姜菡萏带上单风,主要是想借点未来救世之主的运气,从来没想过让人替她下去。
  绳子绑在她的腰上,她从洞口垂了下去。
  洞中漆黑,她点亮火折子。
  一回生,二回熟,之前那次很害怕,这一次倒是驾轻就熟。
  里面的道路太复杂,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记性,遂将绳子带得长长的,哪怕走错了,也可以沿着绳子走回来。
  中间果然走错了几次,走到尽头都是石壁。
  错的次数多了,不免有些心急。而且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说不累是假的,反复走错路,双腿越来越沉重。
  这么久以来,阿夜一直在她身边,亲近得像是她的影子。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还会失去阿夜。
  可是这一次,她忽然发现人和人之间的羁绊何其脆弱,阿夜没有回到梁州别院,他就像飞鸟冲上天空、鱼儿沉进大海,消失了。
  阿夜真的会在那个山洞里吗?
  她不知道。
  当初的阿夜还是一头懵懂的兽,受伤了会依循本能回到自己认为安全的巢穴。
  可是现在的阿夜已经是一个强有力的战士,他有能力去任何地方。
  更何况,这片西山留给他的记忆并不愉快,他未必愿意回来。
  她一面走,一面想。身体想休息,脑袋却不想停。
  这几天赶路的时候,她都是刻意地没有停。
  停下来理智便会回归,知道此行能找到阿夜的可能性并不大。
  她固执地往前走,火折子如一团温暖的光笼罩着她。她想起上一次前方不停闪烁的光芒,正是阿夜的火折子给她引了路,她才找到出口。
  而今前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也许,阿夜根本没有回山洞。
  他远远地离开了,她再也找不到他。
  脚下忽然一下踩空,姜菡萏向前栽倒,撞上山壁。
  天气寒冷,穿得很厚,撞一下并没有很疼,可是姜菡萏还是觉得很难过。她坐下来,抱着膝盖,很想哭。
  哭并不能帮她找到阿夜,但心里的辛酸和委屈不受控制地爆发,她感觉喉咙开始哽咽,眼睛开始酸胀。
  忽然,火折子的光芒闪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好像看见前面的黑暗中有一道人影。
  “……谁?”
  她试探着出声,声音有点破碎,带着一丝哭腔,“阿夜,是你吗?”
  人影慢慢走近,火折子的光亮照出他高大的身躯,漆黑的眉眼。
  “阿夜!”
  姜菡萏不顾一切扑了上去抱住他,好像他是一只随时会被戳破的气泡。
  火折子掉在地上,熄灭了。
  四下里陷入黑暗。
  隔着一层单衣,她感觉得到他身体的温度,这是阿夜,只有阿夜这种笨蛋才会在大冷天只穿这么点。
  阿夜低着头,深深地看着她。
  姜菡萏看不见,可他看得见她的眼睛异常明亮,泪水不断地涌出来。
  他伸出手,想要抱住她。
  可就在这个时候,姜菡萏猛然推开他:“你吓死我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出声?!你为什么不用火折子?你知道我走了多少路吗?我脚都走疼了!”
  姜菡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塞进硫磺、硝石和木炭的丹炉,快要爆炸了。
  是委屈还是愤怒,是高兴还是难过,她竟然分不清楚。
  就是牙痒痒,手痒痒,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咬这个人一口,揍这个人一顿。
  阿夜在黑暗中捡起火折子,下一瞬,火折子重新亮起来,照亮两个人的脸。
  阿夜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
  他的手好大,而她的脸好小。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抚去她脸上的泪痕。
  姜菡萏哭得很凶,很莫名其妙,但眼泪是最好的宣泄,那些沉沉地压在她心头的情绪终于开始松动。
  阿夜一直在给她擦眼泪,目光很专注,动作很轻柔,目光很深沉。
  火折子的光芒昏黄,给阿夜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边,给他的眼中投下一团火焰。
  “菡萏,你是为我哭的吗?”
  他的声音低沉得不可思议。
  “不是你还有谁?!”
  姜菡萏一拳捶在他的胸口,觉得不解气,又捶了一下。
  忽然,她的手被捉住了。
  他的手扣着她的手腕,并不是很用力,但不容拒绝。
  姜菡萏抬起头,还来不及说话,就见阿夜低下头。
  大脑瞬间是空白的,姜菡萏隔了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唇碰到了她的。
  火折子的光芒如同无形的琥珀,圈住两个人。
  两个人离得那样近,近得……像是变成了一个人。
  第49章
  “啪”地一下,寂静山洞中传出一声耳光响。
  被那团火光笼罩在一起的人影分开,变成两个人。
  姜菡萏后退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背脊贴上山壁,没地方再退了,才停下。
  她两只手捂着嘴,捧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慌乱,心跳得好像要蹦出胸膛。
  上一世成亲的时候,她的身
  体已经在逃难中被拖垮,在蜀中一直缠绵病榻,根本不能圆房。风曜娶她,也只是要她姜家嫡女的身份而已。
  活了两辈子,她从来没有和男子有过这样的亲密。
  亲密到……叫人颤栗想逃的程度。
  阿夜的脸偏向一边,仍保持着挨耳光的姿势。
  他的眸子一片迷蒙。姜菡萏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眼神,哪怕是刚从睡梦中醒来,阿夜的眸子都能立刻清醒。
  那一记耳光不知是把他从梦中打醒了,还是把他打进了更深的梦中,他的神情迷乱,手里还拿着那支火折子,向着山壁边的姜菡萏走近一步。
  “你不要过来!”姜菡萏叫道。
  阿夜顿住,这一刻才真正清醒了。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后退一步,跪在姜菡萏面前。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他喃喃地开口,语无伦次,“我以为我等不到你……你已经有单风了,你也许连这个山洞都忘了……我没想到你会找到我,菡萏……我……我只是太高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你不要说了!”姜菡萏好想去捂住他的嘴,可她哪里敢碰?她连看都不敢看,视线一直在往别的地方飘,她只能用力捂上自己的耳朵,“一个字都不许说!”
  真是疯了。
  一定是上次去照月阁,阿夜在那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学坏了!
  “……”
  阿夜跪在原地,手掌深深抱成拳,他垂下头,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男女授受不亲是做人的道理,他做人并没有做得很到家,对这个道理不甚了解,也不甚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姜菡萏在躲他,在怕他。
  他慢慢拔出刀,放在她面前的地上。
  地面不平,刀身斜着映出点火折子的光。
  姜菡萏:“……做什么?”
  阿夜低声道:“你可以杀了我。”
  “你……”姜菡萏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你是傻的吗?我当初告诉过你往这里跑,我当然会来找你!是我该担心你不记得好吗?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这么辛苦过来,是为了杀你吗?我会因为你……因为你……因为这点小事就杀人吗?你的命是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人杀?你是不是有病?!”
  阿夜抬起头看着姜菡萏,眸子里全是姜菡萏的倒影:“也许,有吧。”
  他的身体里好像住着另外一个人,或者,住着一头兽,有时候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比如刚才……
  “……”
  姜菡萏瞪着他,本来还想骂的,但底下的话全给这句堵了回去。
  两人就这样相望,阿夜似乎是没有在她的眸子里看见怒火,过了一会儿,低声道:“不杀的话,我要把刀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