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姜菡萏没想到这支看起来如此阴森的笛子,竟然这般多情。
  “这尊来自西域的奇异神像,金玉为雕,嵌满宝石,是一名异域商人所送,据说日常以鲜花清水供奉,可以保佑人们远离邪祟与噩梦,身心康健。”
  姜菡萏是会做噩梦的。清醒的时候知道自己已经开启新生,睡着以后却总会回到上一世,坠入无边的杀戮与血腥中。
  阿夜在
  她窗外守夜,一定不止一次听见她从噩梦中惊叫着醒来。
  姜菡萏拿起那尊佛像,心里面一片柔软。
  余下的各样东西,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来历,那些她原本看不懂的用途,一一在郭俊的解释下点破迷津——它们要么是能安神,要么是能赐福,要么是拥有美丽多情的传说。
  姜菡萏仿佛可以看见阿夜在成堆的礼物里专注挑选的模样。
  以她的身份地位,她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什么也不缺。
  可是有人仔细挑选每一件她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这种感觉还是太暖心了。
  她打开阿夜的第三封信。
  这封信摸着就挺厚,但不算太长,“开蒙”才几个月的阿夜,确实也写不了太长。
  信显得厚,是因为里面有一张园林图。
  “菡萏:
  见字如晤。
  有一个北疆的商人,在庆州经营多年,他觉得庆州越来越乱,决定举家搬回北疆。
  他把他的园子送给了我。
  我画了一张图,给你看。”
  郭俊从旁解释:“这座园子曾经被鬼见愁霸占,鬼见愁死后,富商才取回家产,园子带不走,短期内也不好脱手,索性送给阿夜作人情。”
  姜菡萏打开那张图纸,图纸折了又折,展开后有一尺见方,上面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每一处都标明了用途。
  比如,兵器库、校场、将作坊、甲衣库、号舍、马厩、厨房、大厅……
  还有一些屋子,写的是人名。
  阿夜、郭俊……还有一些姜菡萏眼生的名字,大概是在庆州投奔阿夜的人。
  然后,姜菡萏在一间屋子上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屋子外面的空白处,写着“荷池”二字。
  “我准备在这里挖一口池塘,种上荷花,到时候你可以来住。
  这间屋子没有遮挡,阳光最好,还可以搭个琉璃花房,种月下徊。
  我找到了一个做糖的师傅,他做的玫瑰糖跟月下徊的很像,只是很可惜,只是像。
  阿糖到处捡骨头吃,吃得很胖,长得越来越像狗了。你见到它一定认不出来。它的族人看见,一定会嫌弃它。
  菡萏,天气暖了,你的生辰快到了,可还有什么想杀的人吗?
  阿夜敬上”
  姜菡萏看信时嘴角一直含着笑,心里面暖暖的,柔柔的,像是有春天的微风吹过。
  直到看到最后一句:“……”
  *
  郭俊带着姜菡萏的回信走了,和他一同离开的还有第一批的一百名府兵。
  一千名府兵将会分成十批,分散开来,从各个方向离开梁州,绕路前往庆州。
  山谷少了一半人,往日的拥挤不再。
  而且选人的时候姜菡萏就发现了,府兵们似乎以投入阿夜麾下为荣,为了抢夺去庆州的名额,好几人不惜大打出手。
  最终郭俊决定以一对一比试的方式选拔,胜的人去庆州,输的人留在梁州。
  毕竟庆州是虎狼之地,去了就是真刀真枪作战,而梁州有姜家作靠山,每日只须操练。
  被选上的人兴高采烈,落选的人决定奋发图强。
  姜菡萏原以为人少了山谷会安静一些,结果校场那边的号声越发热烈了。
  这点倒是出乎姜菡萏的意料。
  顾晚章眼见这种情形,一日向姜菡萏道:“庆州现在有人有钱,阿夜又有威望,若是有一天他起了二心,我们恐怕没有手段制衡他。”
  单风一听来劲了,自告奋勇:“小姐,你也给我点人手,我去找个地方,帮你盘下一座城来。到时阿夜若是不老实,我就灭了他。”
  姜菡萏心说阿夜志不在天下,但未来的陛下您可未必,钱和银子给了你,立马就不姓姜了。
  不过顾晚章和单风的话给她提了个醒,既然梁州和庆州可以,那么其它的州有什么不可以?
  她可以将兵力悄悄散布在京城周围各州府,这样,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可以多方策应——实在不行,还能多方跑路呢。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经营,顾晚章手里的不记名官凭已经给出去了十几张。
  这十几张官凭,就是她散出去的星星之火。
  她回了一趟京城,跟哥哥商量,借姜家的力量帮助这些人擢升,让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升到更重要的位置。
  同时开始挑选第三个养兵之处。
  还没等这一处定下来,东宫出事了。
  这一日的大朝会上,太傅周勤上书直指太子风明言行悖逆,私藏龙袍,有不臣之心。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人人都知道太子年纪尚小,身体又弱,一向行规蹈矩,甚至有点懦弱。谁上这样一封折子,大家都不会相信,偏偏上书的人是太子的老师。
  著名的贤王风曜肩上的伤还未好清,便站出来替弟弟求情,指责周勤空口无凭,污蔑太子。
  周勤拿出风明平日所写信件,其中果然有许多大逆不道之词。风明甚至提到若不是当年那场雪崩,承德帝根本没有机会登上皇位,还说承德帝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承德帝多年来不曾听过这样的真话,被扎得眼冒金星,大发雷霆,让人彻底搜查东宫。
  姜祯顶着个王爷的名头,平时只有大朝会时会去乾正殿站站班,基本也就是站着发发呆而已,今日碰上这等大事,他立刻心急火燎派郑灵给姜菡萏送信。
  郑灵着急忙慌跑进来的时候,姜菡萏正在试单珠送来的新式胭脂。
  新胭脂只不过是借口,主要是为了和未来的长公主多相处。
  周勤告发太子谋逆,皇帝命彻查东宫——这个消息让单珠一下子抬起头,目光紧紧盯在姜菡萏脸上。
  不过失态只有这么片刻,单珠很快垂下了眼睛,继续整理胭脂盒子。
  “知道了。”姜菡萏道,“告诉哥哥,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什么也不用顾忌。”
  郑灵呆了呆,家主的脾性他还不知道吗?家主这会儿肯定想打死周勤。
  但小姐既然发了话,郑灵也只能回去复命。
  “请恕我多句嘴,”单珠开口道,“小姐上次在照月阁找周公子,是否与今日之事有关?”
  姜菡萏拈着胭脂:“阿珠姐姐觉得有关吗?”
  “小姐后来还让我劝说清晓陪伴周公子出京,为了这事,我可着实是得罪了家主大人。”
  姜菡萏笑了:“谁让清晓姑娘只听阿珠姐姐的话?我只能拜托阿珠姐姐啦。至于我哥哥……别理他,他对女孩子下不了手,最多见了你哼哼一声罢了。”
  这话看似答了,其实什么也没说。单珠沉吟片刻,放下胭脂,起身走到姜菡萏面前,跪下。
  姜菡萏:“姐姐这是做什么?”
  “民女斗胆,向小姐坦白一事。”单珠沉声道,“民女与弟弟并不姓单,而是姓许,而今镇海指挥使许崇义,正是民女与弟弟的父亲。我原名许南珠,弟弟原名许南风,单诚乃是我父亲的旧部,弃伍从商,无意中听闻小姐打听我父亲,我父亲惊惧不安,所以派我们姐弟前来,看看是否有何处怠慢过姜家,也好将功折罪。”
  姜菡萏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坦白。
  不过这坦白也有点水分,单诚明显不是“旧部”,而是一直为许崇义办事。
  但许南珠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总不能直接说“单诚是替我爹在京中
  打探消息的”,一名边将为何要打探京中消息?若是深究起来可是大事。
  “啪”地一声从门外传来,单风,不,许南风呆呆站在门口。
  他手里原本端着一盘桃子,那是镇海送来的贡果,姜菡萏本是让人取来给许南珠尝尝家乡风味的,许南风大约是正好路过听说姐姐过来的消息,顺手接了下人的差事。
  “阿风,过来给小姐赔罪。”许南珠道,“望小姐见谅,我们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生怕许家有得罪姜家之处,所以不敢自陈身份。”
  许南风进来,在许南珠身边跪下。脸色变了又变,一会儿苍白,一会儿发红,满面愧疚,不敢看姜菡萏的眼睛。
  他想过要说,却又一直不敢说。
  小姐这样信任他,这样待他好,他却连身份都骗了她。
  姜菡萏忍住想去扶起这未来帝王的冲动,拿起绢子,掩口做出努力做出惊讶之色,问道:“那怎么现在又愿意说了?”
  “一来,我听闻小姐愿意让阿风领兵历练,如此厚待,让我们姐弟诚惶诚恐,愧疚难安;二来,小姐秀外慧中,连宫中贵人、朝中大臣都在小姐的料算之中,我们姐弟俩的这点小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小姐的眼睛?不如早些挑明,也好表诚意——那位清晓姑娘之所以听我的劝,是因为,她曾经受过我母亲的恩惠,如果小姐还有什么事情要她去做,民女亦可代为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