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菡萏,是我不好,你怪我吧,骂我吧,”阿夜面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强硬得近乎疯狂,“我不会放你走,除非我死!”
  姜菡萏手边实在没有东西,只能抓起一把玫瑰花瓣,向他兜头砸过去:“你给我滚出去!”
  花瓣如一场血雨,洒在阿夜头上、身上。
  在战场上身受枪林箭雨也未皱过一丝眉头的阿夜,如受重创,起身时身体甚至晃了晃。
  他离开了。
  这一次,屏风上空空荡荡,没有留下任何影子。
  姜菡萏靠在浴斛中,筋疲力尽。
  侍女服侍她出浴。
  她上一次来的时候,澹园只有厨娘是女的,这些侍女明显是后面来的,却像是经过了精心的教导,细致周到,并且十分了解她的喜好,出浴之后开始为她抹上香膏。
  香膏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子,也是玫瑰香……虽不如月下徊……
  她自嘲地笑了笑,都这样了,还管什么香膏?
  “不用了。”她吩咐。
  下人送了热腾腾的清粥小菜来。
  侍女们提心吊胆,生怕她不肯吃。
  但姜菡萏痛快地拿起了筷子——吃饱了才能想法子跑路。
  *
  小楼外,雨仍然在下,夜色中,阿夜一身黑衣仿佛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
  两名侍女出来,一人端着托盘,一人打着伞。
  两人向他行礼,将托盘呈到他面前。
  菜没动多少,但吃了半碗粥,还吃了两块茯苓糕。这是她正常的饭量。
  看他面色较为平和,侍女道:“小姐说她不喜欢屋子里留人,今夜奴婢在楼上门外守夜。”
  八名侍女中,这名侍女年纪最长,相貌身量都与阿福相似,是阿夜特意挑选的,让她做大丫环,管着小楼的一切。
  侍女自觉统领待她与旁人不同,统领又正值心绪不佳,正是需要温柔体贴的时候。
  便乍着胆子,柔声道:“统领大人,您也该去换下这身湿衣了,便是铁打的身子——”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一个字也说不下去——阿夜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雨夜里阿夜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玫瑰香膏是怎么回事?”
  “统、统领恕罪,林小姐想学着调出月下徊的香膏,所以将那一盒借去……”
  “你借的?”
  “奴、奴婢想着,小楼一直空着,东西白放坏——”
  她的话只到这里了。
  撑伞的侍女只见她脖颈一歪,阿夜松手,她便软软地倒进雨水中,手里的托盘却是安然无恙,被阿夜接在了手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看到了吗?”阿夜低声问。
  撑伞侍女全身发抖,她看到了,要被灭口吗?
  “不单是小楼的一切,整个澹园,不,整个庆州……所有我拥有的一切,都属于楼中的小姐。”
  阿夜仰望着雨中的小楼,“她的东西,擅动者死。”
  侍女扔了伞,俯身跪地:“是。”
  “去吧,她眠浅,别吵着她。”
  *
  庆州府衙灯火通明。
  玄甲修罗守护京城,追击叛军,若是败,必会血战到底;若是胜,则会受赏凯旋。
  可现在却是夤夜急急而归,看上去很像夺路而逃。
  林大任不知发生了何事,派去澹园的人又连门也没能进去,林大任急得团团转。
  林知春给兄长斟了一杯茶:“若有大事,澹园的何先生自会来找李大人。”
  虽然李思政没有在明面上承认和姜家的关系,但却在与严何之的私交上被林知春看出了端倪。
  林知春今年已经二十岁,女子到此时还未出嫁,已经算很晚了。林大任却不敢催促——林知春就是他的主心骨,主心骨不在,他的前程早晚要完。
  “大哥——”
  门外忽然传来林长河的一声大叫,声音里满是恐惧。
  林大任皱眉,这个哥哥连妹妹的一根指甲盖都比不上,让他去瞧瞧澹园的动静,他就害怕成这样。
  林大任迎出去,林长河踉跄扑进他怀中,面色惨白,手指着身后:“他、他他来了……”
  林长河声音抖得厉害,林大任一时没听清,林知春脸色微变,走近来:“是夜统领吗?”
  林长河来不及回答,阿夜的身影已经从雨夜中走出来。
  他没有穿铠甲,一身黑衣被雨水湿透,眼神冰冷,不带一丝人气。
  林大任扶着弟弟,满面堆笑地招呼,但阿夜充耳不闻,一步步走近,最终在林知春面前停下。
  林大任心头猛跳:阿夜是为知春来的!
  林知春聪明绝顶,也同样眼高于顶,等闲男子根本看不入眼。但自从阿夜来到庆州杀了鬼见愁开始,林知春便说过一句话:“庆州从此要变天了,哥哥,此人绝非池中物,他就是你接下来要抱紧的大腿。”
  林大任拍起马屁来不遗于力,并时常为妹妹制造机会,只可惜这位玄甲修罗好像真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
  好不容易在前段日子,林知春受严何之的邀请,为澹园训练一批侍女。
  “澹园上下俱是粗人,统领的要求又十分细致,整个庆州城属小姐最是兰心蕙质,还请小姐施以援手,帮在下这个大忙。”
  林知春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和澹园打交道的机会,当下含笑应允,表示自己必定竭尽所能。
  林知春来到澹园,开始训练侍女。
  对于侍女的挑选可以看出阿夜对女人的喜好,林知春用心观察,却陷入了迷茫。
  侍女共有二十人,但其中十二人都是做些杂事,真正近身侍候的只有八人。
  这八人,无论相貌、性情、谈吐、爱好,全然不同。
  有温柔安静的,有活泼可爱的,有甜净俏丽的,有明艳大方的……甚至在每个人的特点上,阿夜还有要求,让温柔的更加温柔,安静的更加安静,活泼的更加活泼,可爱的更加可爱……
  林长河认为这就叫博爱,又称花心,但阿夜对这八人并没有表示过喜爱或亲近之意,他看上去好像只是把这些人当成了工具,让林知春照着他想要的样子去打磨成形。
  林知春照做了。
  随后便是细致的要求。
  茶水不可太烫,亦不可太凉,任何时候都要保证温热。
  浴汤里要加牛乳,还要加玫瑰花瓣。
  洗手需三遍,一遍玫瑰清露水
  ,一遍牛乳,一遍清水,最后再涂抹香膏。
  ……
  林知春终于明白这些侍女并不是为阿夜自己准备的,她透过这些细致的习惯窥见了阿夜心中有个人。
  他在提到这些的时候,神情温和,目光清朗,像是信徒在为自己的神明准备一场虔诚的祭献。
  价值千金的月下徊,居然只拿来洗手……林知春无法想象那是什么人。
  “统领大人稍候。”林知春飞快行了一礼,从房中拿来那只香膏。
  这是她难得的心血来潮之举,那个人太遥远,她无法观察,无法分析……只有抓住一点离那个人近一些的东西,心里才会觉得踏实一些。
  “我借来只为观摩,从未动用,统领大人可以查看。”林知春双手奉上香膏,眼中含着一点泪意,冰清玉洁的脸上平日里难得流露的脆弱,“大人冒雨前来,可见此物贵重。我实不知,无心冒犯,还望大人恕罪。”
  林长河早已被阿夜吓得腿软,林大任脸上虽然还在笑,但额头都在冒冷汗了——阿夜这般模样太过吓人,他觉得阿夜随时能把知春的咽喉撕了。
  “妹妹,你也太不懂事,想要香膏哥哥自会给你买,你怎么能去借统领大人的东西!”林大任说着向阿夜陪罪。
  阿夜站在雨中,本来已经准备伸向林知春脖颈的手,转向拿起了香膏。
  他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哥哥……妹妹……
  菡萏也是这般有哥哥疼爱的妹妹。
  “啊哟……”待人已经看不见影子了,林大任扶着椅子坐下,“到底是什么香膏这么值钱?妹啊,你可吓死老哥了。”
  林知春望着阿夜离开的方向,脸上一片冷漠:“确实很值钱。”
  不过更值钱的,显然是那个人。
  她可真想见一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个铁石心肠的男子痴心若此。
  *
  “统领,请留步!”
  阿夜离开府衙,正在翻身上马之际,李思政从里面打着伞冲了出来。
  阿夜深夜归来的消息惊醒了李思政,他马上就来到府衙等消息,此时忙问道:“统领急急归来,不知西山战况如何?叛军可有剿灭?接下来统领大人有何打算?”
  阿夜握紧手里的香膏,继续上马,雨大如注,他道:“联合景州,准备应战。”
  李思政大惊:“叛军竟猖狂若此,要打到庆州来了?!”
  “不,”阿夜望向京城的方向,“从现在起,我是叛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