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江溪走到病床旁,看着床上骨瘦如柴的苏清。
  很快,他缓缓张开了眼睛,呆呆地看向站在床边的江溪,有些害怕,又有些疑惑。
  江溪看着他,朝他轻轻问候一句:“很累吧?”
  很简单的三个字。
  但却成了一把钥匙,轻松撬开了苏清不安痛苦的心口。
  有人关心他。
  真的会有人关心他。
  真好。
  泪水模糊了眼睛,苏清咬着嘴唇,但哭腔还是往外泄。
  “乖孙,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苏婆婆赶紧上前宽慰,张珑夫妻也站过去,担忧的看着苏清。
  察觉到大家的关心,苏清心口又酸又涩,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淌,呜咽的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变成嚎啕大哭,发泄着心底长达数年的委屈和压力。
  苏婆婆看他哭得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张珑夫妻俩也红了眼,儿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
  阿酒、李秋白他们也看得难过,偷偷抹着眼泪。
  江溪默默退到窗边,看向坐在窗台上的白发少年,他轻轻晃着腿,有些失落,但又有点开心:“我就知道,他是想回来的。”
  “所以你惩罚他父母时才手下留情了,所以特意编织了梦让他们能感同身受。”江溪觉得这个玉佩物灵还挺善良的,如果真想下狠手,大可以像小剪刀一样在现实里杀掉。
  白发少年唔了一声,“他说他知道父母是为了他好,他希望他父母长命百岁,只是不能陪他们了,不能还养育之恩。”
  这是苏清自杀前说的话。
  他是向往父母关心疼爱的,也知道父母望子成龙的想法。
  只是他实在承受不了。
  所以他都记下了,他也想苏清活下来,但是想惩罚那对讨厌的夫妻。
  玉佩作为贴身物,平时一直被苏清戴在脖子上,自然也能听到张珑她们的对苏清各种pua、斥责,受苏清的情绪影响,他意识清晰后,经常被气得想蹦出来揍这对夫妻。
  但那是他出不来,直到苏清自杀才刺激得他变成人出来。
  “他在里面又轻松很快乐,但偶尔也会沉默着发呆。”他原本是想将苏清一直留在自己织的幻境里的,可是感受到他的想法后,他还是想帮他完成这个愿望。
  江溪点点头,有爱才有恨。
  苏清恨他们,也是因为对他们有期待。
  她回头看向病床上的苏清,他哭完发泄过一场后,精神好了许多,手握着脖间挂着的玉佩,和白发少年遥遥相望。
  江溪也看到了玉佩,有些发愁。
  苏清还活着,而且一直靠玉佩陪伴着熬过这些年月,她大概很难带走玉佩。
  但无论如何,都试试的。
  于是,她直接问白发少年:“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去哪里?”白发少年眨了眨眼。
  “去榕城十二桥。”江溪告诉他,关于十二桥的事。
  白发少年点点头,听着是个好地方。
  “可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你愿意告诉我们吗?”这个白发少年比阿暮、小剪刀、玉娘她们都更温和,身上没有太多戾气,心底也是善良的,所以江溪也用温柔的方式问他。
  白发少年点点头。
  下一刻,江溪的眼前多了独属于白发少年的记忆。
  在玉佩的视角里,一个婴儿在一家子期待的视线中呱呱坠地,确认是男丁后一家子都松了空气,“咱们苏家终于有后了,为你取名苏帆吧,愿你人生一帆风顺。”
  苏家已经连续四代一脉单传,已近三十的苏老爷一直无子,心底总是担忧,如今终于有子了,往后的日子就有盼头了。
  这是大喜事一件,苏老太爷将祖传的翡翠鱼跃龙门玉佩放到小婴儿的手中,“这孩子有伏羲骨,应该是个能读书的,能考取功名,重振我们家族荣耀。”
  苏家祖上出过进士,官至三品,祖辈也曾辉煌腾达过,只是后来家族中没有读书人才,以至于一代不如一代。
  如今苏家只剩苏家这一脉住在州府里,平日靠着典当祖辈传下的财物维持生计,现在只剩下一间祖屋和一枚寓意着前途期许、改换门庭的玉佩。
  这枚玉佩曾是那位做过进士的老太爷的物件,如今交给最小一代,只盼着他能像老祖宗一样,刻苦念书、顺利科举、入朝为官、改换门庭!
  因着这个期盼,小婴儿苏帆很小便开始启蒙了。
  也因着这个期盼,苏帆很小就知道自己肩负着家族重担,每天都与书为伴,每天鸡叫时起来看书,深夜时才入睡。
  为了激励他,还特意在书桌上对面还挂着一幅字,写着‘金榜题名’四个大字!另外将翡翠鱼跃龙门玉佩挂在字画下面的供桌上,“儿子,你每天拜拜,希望沾一些老祖宗的光,争取早日金榜题名!”
  苏帆为难的盯着玉佩和字画,他真的可以金榜题名吗?
  他好像没那么聪明,读书也没那么厉害。
  可是想到爹爹为了自己出去帮人做账房、抄书,小小的苏帆默默将这些话咽下去,然后默默对着玉佩祈祷,“玉佩玉佩,请保佑我金榜题名。”
  因为每天都这般祈祷一番,苏帆有一天突发奇想,觉得只叫玉佩好生疏,“每天都向你祈祷金榜题名,干脆叫你金榜吧,希望你能让我金榜题名。”
  江溪看向白发少年,原来你叫金榜啊,“后来呢,他考中了吗?”
  金榜摇摇头,“他并没有那么聪明,在学堂里读书远不如其他小孩聪明,背书写文章有一点吃力,夫子也曾告诉过他爹,可他爹觉得他有伏羲骨,不愿相信儿子读书不行。”
  “觉得是这个夫子不行,后来又帮他换了个学堂,平日什么都不要他走,只一力的要求他读书,一定要考取功名,否则对不起祖辈。”
  苏帆从早读到晚,开始尝试考科举,考了五次才考上童生,考上童生后再次尝试秀才试,可是一次比一次难,一次次失败让他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有时累得晚上在金榜面前哭,人也越发憔悴。
  “金榜,我怎么又没考中?我明明都写满了题,明明答得不错,为什么又没考中?”
  “金榜,我已经快三十了,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中不了?”
  “金榜,我好累,我真的不想考了。”
  “金榜,爹病了,可他盼着我考中,若我这次考不中,他怕是不能瞑目。”
  “金榜,你如果能实现我们的愿望就好了。”
  金榜每日听着他许愿、倾诉,慢慢有了一点意识,也想帮他,但却无能无力。
  “金榜,我又没考中,这辈子还能金榜题名吗?”苏帆心气儿已经被折腾没了,摩挲着象征着前程的玉佩,“我想放弃了,可是爹似乎还盼着。”
  “我若说了,爹一定会斥责我,一定我逼着我继续读书。”孝道大过天,苏帆不敢违背爹的意愿,只能不断告诉自己:“金榜,我再试一次吧,兴许这次能行了......”
  金榜告诉江溪,“他考了十次秀才,可是次次不中。”
  “最后一次时,因为压力过大,在考场中吐血晕倒了,被官差提前送回家,他久病的父亲得知他吐血错过科考,当场吐血而死了。”
  “他醒来后得知父亲的死讯,急火攻心,一夜白头,人也疯疯癫癫了。”金榜回忆着苏帆被逼着一次一次去科考的画面,如果早些放弃,他大概就不会疯,也不会死。
  他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拽着玉佩,嘴里呢喃着:“我要去考科举,爹还等着我金榜题名。”
  看着一个人因科举被逼疯,临死前还念念不忘,江溪余光看向病床上的苏清,心底很复杂,前程、成绩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金榜点点头,“重要。”
  那是普通人跨越阶级唯一的路。
  第81章
  是很重要。
  但却不是唯一的人生路。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没必要盯着这一条路。
  那么大的压力,已经严重内耗到损害自己的身体健康了,完全可以去找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也不至于落得这个结果。
  江溪轻轻叹气,“后来呢?”
  “他去世后,他的母亲很懊悔。”金榜回想着那日的情景,苏帆母亲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早知道让他爹不要那么偏执,不要逼着儿子一直考科举,明明儿子说过很累了想放弃了,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非要重振家族荣耀,现在好了,将儿子也逼死了,现在如意了,开心了。”
  “什么狗屁责任,什么狗屁家族,就一破落户还想重振家族荣耀!”苏帆母亲顾不得斯文规矩,对着丈夫的排位破口大骂,恨不得将丈夫拉出来再掐死一次。
  她之前劝过丈夫很多次,可是丈夫总说儿子有伏羲骨,一定会金榜题名的,现在考不中,只是时机不到。
  现在好了,儿子被所谓的伏羲骨、所谓的金榜题名害死了,都怪丈夫,都怪公公,做个普通人不好吗?非要逼着儿子读书考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