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李珵生气前,她会将原因说出来,所以,一哄就哄好了。但今日是怎么回事
  伺候李珵的贴身女官都不知道,只怕只有观主知晓了。
  沈怀殷倒也不急,先处理手中的政务,政事要紧。李珵不让她去,是真心话吗?口是心非罢了。
  朝臣陆陆续续来禀事,沈怀殷忙得团团转,待缓和下来喝杯水,外间天色都黑透了。
  沈怀殷快速处理好剩下的事情,急忙去寝殿,却见观主坐在树下赏月,似乎在等她。
  我给她的汤药里放了安神香,睡下了。观主开门见山,示意皇后在自己对面坐下,开口便是:她能看见了。
  那是好事。沈怀殷终于露出笑颜,但她丝毫未曾察觉观主话中深意。
  观主展颜,笑容晦涩,所以,殿下准备怎么做呢?是传出帝后恩爱的佳话,还是封锁中宫,偏隅一地。
  月色明亮,洒下满地银辉,不用灯火,也可照见人影。
  树下阴凉,蝉鸣阵阵,听得人心烦意乱。
  沈怀殷原本沉静的水已然被搅浑了,观主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你说宁愿皇帝死了,也不想让她瞎一辈子。我知道你觉得皇帝瞎了会引起朝廷轰动,所以死是最好的结局。
  皇帝瞎了,会引起各种轰动,朝臣心思不宁,边境不安,甚至会引发暴乱。
  若是皇帝死了,选储君,选辅佐大臣,有皇后在,几月便可安定下来。
  但沈怀殷的话太残忍。她至今不敢告诉李珵。李珵那么爱沈怀殷,当听到这些话后会怎么想?
  实难想象。
  沈怀殷艰难地笑了笑,月下身影消瘦,良久无言。她仰首看着明月,一轮月,高高地挂在空中,圣洁而不可高攀。
  观主,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不怕您告诉她。
  是不怕告诉。你不怕她伤心,但是、我怕。观主难得露出强硬的一面,她虽说三岁离开,但她的命是我给的,没人比我更希望她快乐地活着。
  我没有想过她可以做皇帝,我想的是成为公主,多一条活路。早知会遇上你,我当年就算死也不会答应上官皇后。
  沈怀殷是李珵命中的劫难。
  观主强硬的语气,让沈怀殷无言以对。她与李珵,曾经患难与共,曾经躺在一处,曾经为对方拼搏。
  但是所谓的名分,隔断了她们之间的缘分。
  皇后,是你不愿隐姓埋名留在她的身边。你们二人之间,必然是有人放弃。不是你放弃自己原来的身份,就是她放弃你。我知道你生来高傲,不愿为爱低头。是李珵的错。
  观主淡淡一笑,抬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她有些醉了,不管不顾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年轻人的喜欢,一腔热血,不顾后果。李珵就是这样的,以为自己的爱感天动地,实则呢,成为对方的累赘。
  作为皇帝,她喜欢太后,错得离谱。作为寻常人,她自己的养母,也是错得离谱。
  说完皇后后,她又来指责李珵,听得皇后皱眉。不知为何,皇后觉得自己听不得旁人指责李珵。
  哪怕是李珵的母亲也不行。
  她顿了顿,看向观主的侧颜,有些不满,道:她做的很不错。
  她与李珵之间,分不清谁对不起谁,也分不清谁对谁恩情大。
  外人看不清,但她明白。李珵于她而言,很重要。
  是不错,不错到勾引自己的养母。观主嗤笑一句,转而看向沈怀殷:你知道吗?你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明明可以断的清楚,但你又给她希望。最后,无情地打破希望,让她痛苦。
  沈怀殷无声哀叹,半晌不语。
  月下凉薄,酒意让人昏沉。
  观主说过一通后,自己托腮,阖上眸子:殿下,我知道,是她错了。你没有错吗?先帝也有错。先帝折磨你,她心疼你,费尽心机要救你。
  真正要算,你们都没有错,不过是在深宫中挣扎求生罢了。
  也有错,错就错在管不住自己,压不住自己的欲望。
  沈怀殷缄默无言,这是醉了,说话都开始糊涂。她起身,让人去找许溪,将观主扶回去。
  宫人脚程快,许溪跑得也快,看着老师托腮坐在树下,月色笼罩,眉眼拢着一抹哀愁。
  顷刻间,许溪心痛不已,缓步走上前,老师,你怎么喝醉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观主睁开眼睛,触及许溪的脸庞,无声地笑了。
  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孩子。李珵是皇帝,她管不到,许溪在她跟前长大,继承她的衣钵。
  她将对李珵的宠爱都给了许溪。她看着这个孩子慢慢长大,学习医术,哭背医书。
  小溪啊。观主伸手,轻轻地抚摸许溪的脸颊,我知道你,你很懂事,素来不让我担忧。
  李珵也是,自幼便懂事,走路说话都很早。小小的模样,跟着在她身后,会背药名,会指着天上的鸟儿问阿念为何没有翅膀。
  观主阖眸,一滴眼泪滑下,这条路,究竟是对是错。
  几次生死关头,死里逃生。这样的帝王生活,当真是好吗?她不是朝臣,不懂朝政,不知皇权在上的喜乐。
  她只看到李珵数次从阎罗殿回来。
  可是李珵跟着自己在道观里,只会被圈禁,上位者想起她,想起她那混账的爹,赐杯酒
  观主不敢想,每每想到开头,便会日夜难安。
  老师。你怎么哭了。许溪不懂,您为何伤心?
  这回回来后,老师身上总是笼罩淡淡的哀愁。许溪不理解老师的愁来自何处?
  观主轻轻地笑了,瓷白的面容上浮现苦笑,掌心贴着许溪的脸颊:小溪,我有个女儿,比你小一些。
  女儿?许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冰清玉洁的老师,老师朝她笑了笑,是呀,比你小五岁,今年十九岁了。
  许溪聪明了一回,想起这些时日老师后面的尾巴,是陛下,对吗?
  观主无声落泪。
  怎么会是陛下呢?许溪不懂,老师是不过是山野之人,被家族抛弃,困于山间,怎么会是天子生母。
  似乎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书房里的画像、入宫后两人的亲密许溪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老师成过亲,生过孩子。
  您为何成亲?您爱他吗?
  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爱?观主不由恍惚,事情太过久远,记不清了。我们成亲一月,他就死了。
  死得太快,快到她还没看清这个男人长什么模样,他就死了。
  上官皇后给她机会回裴家。这时,她发现自己有了阿念。
  这个孩子本不该来到世上。母亲给她端来堕胎药,只要喝下去,她就是自由身了。天涯海角,随她去奔波。
  最后,她还是没忍心。
  再后来,孩子落地,蹒跚走路,叽叽喳喳地跟在她后面。她种药材,孩子给她捧着土。她晒药材,孩子给她端着篮子,不管她去哪里,孩子都跟在她后面。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选择或者是对的。
  直到上官皇后打破所有的幻想。阿念是皇室女,她的父亲写诗侮辱帝后。
  观主笑了笑,再后来,我捡到了你,但不会缠着我,不会给我捧土,不会端篮子,也不会跟着我。
  许溪动容,深吸一口气,所以,您将我当做陛下?
  对,恍惚的时候,我就感觉我的阿念还在我的身边。
  许溪从蹲到跪,同样哭出了声音。她以为自己遇到老师是天上的恩赐,可自己不过是陛下的替身罢了。
  观主听着孩子的哭声,不由笑了:你哭什么?
  真是个傻孩子。她抬手,抚摸着小溪的脑袋,别哭了,扶我回去,我累了。
  许溪却问:老师,我与陛下不一样的。我不是您生的,我只是您捡回来的孩子罢了。
  自然是不一样的。观主回应她的话,实在是见不得孩子哭,她只好宽慰许溪:别哭了,等陛下痊愈,我带你去开间药铺。就在京城里,救死扶伤。
  算是我违约后的补偿。
  只是阿念能放得下吗
  观主转头看向寝殿的方向,阿念喜欢了那么多年,不顾生死不顾天下人言语,最后得到了什么?
  沈怀殷看似温柔如水,实则心若玄铁。
  观主站起身,扶着桌子站好,颤颤地迈出一步,拍了拍许溪的肩膀,别哭了,你伤心个什么劲啊。
  许溪哭哭啼啼地站起来,扶着她,低头却不肯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