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应该被分到工商管理学院,”许兰沉吟,“金融系有几个教研室?我没印象,不过你应该和老陈在一起,陈教授,听说过吗?”
  游辞点点头:“陈教授在这个领域很有建树。”
  许兰微微一笑,带着一丝鼓励:“嗯,陈教授虽然看起来严肃,但其实人很好,特别喜欢带年轻人。以后有机会的话,多向他请教,他肯定很乐意帮助你。”
  游辞轻声道:“谢谢阿姨,我会的。”
  许兰道:“第一年呢,工作不会太重,主要是在教研室帮忙,熟悉熟悉流程。至于在职博士,别急,稳定下来再开始。你工作刚起步,重要的是稳住心态。”
  “谢谢阿姨,您说得对,我会一步一步来的。”
  突然地,游辞听到闻岸潮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笑。
  他偏头看去,见对方的确嘴角微扬。
  干什么?他涨红了脸,是笑我太正经?还是认为我假严肃?
  许兰以为他呛到了,递过去一杯水。闻岸潮倒也不声不响地接过来,边喝水,边漫不经心地把视线挪到游辞脸上。
  等游辞看过去,他又移开视线。
  还是发现我额角有伤痕?游辞下意识摸额头。
  许兰发现了这一小动作:“怎么了?”
  “有个疤。”游辞不好意思地对长辈笑笑,“小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磕到这儿……”
  闻岸潮扫了眼,竟说:“在我房间磕的。”
  许兰惊讶道:“寒假那次?”
  闻岸潮点点头。
  恍然间,记忆冲击了游辞。
  “砰——”
  疼痛。然后他哭了,蹲在地上,像朵小小的乌云。
  有人来安慰他,个头比他要高,他说……
  “别告诉你妈妈。”那个哥哥揉着他的脑袋,“这个小火车送你。”
  现在,这个玩具火车就在游辞家的仓库里。
  许兰皱眉道:“我怎么没印象?怎么磕到的?”
  “捉迷藏,”闻岸潮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小时候的自己,“我让他遮住了,不要告诉你们。”
  许兰:“为什么?”
  闻岸潮:“怕你们说我没带好他。”
  没带好我?游辞心想,你也就比我大两岁。
  他在饭桌上客气地笑:“是我自己没注意。没事儿。”
  许兰叹道:“你当时也真听话。”
  闻岸潮忽然凑近了些,认真看看他的额角,笑:“我贿赂你了,对吧?”
  游辞愣道:“你记得?”
  “你以为我忘了?”闻岸潮说,“我后来给你写信,你没有回过。”
  “什么时候……”
  许兰说:“他们搬家了,我寄错地方,后来再去找,丢了。”
  “这样。”闻岸潮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不再言语。
  傍晚,他开车送游辞回家,带着工具箱。
  要游辞说,闻岸潮还是太全面了。他居然会修水管,游辞估计到时候自己最多举着手电筒——这将会是他唯一的作用。
  车上,游辞看着闻岸潮手腕的表,突然问:“你真给我写信了?”
  闻岸潮目视前方。入夜微凉,他穿了件黑色高领薄毛衣,看着很干练。
  “嗯。”他持着方向盘道。
  “那时候流行写信?”游辞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你写什么了?”
  “问你什么时候再来我家玩,”闻岸潮转动方向盘,边回忆边轻声说,“还会不会来,想不想来。”
  他们驶入一条寂静的、灯光昏暗的道路。车很少,青色云朵悬在漆黑的天上,道路尽头的车尾灯是这片昏暗世界的橙色指明灯。
  游辞向后靠去,放松地笑笑:“你不觉得我小时候很招人烦?我妈都这么说。”
  “烦?”闻岸潮道,“你走以后我天天问他们你什么时候再来。”
  游辞心头一跳,听他道:“每次你来,我家都特别热闹。你妈应该是这个意思。”
  妈的,这么会说话。这人的嘴巴找高僧开过光吧?
  手机一震,是齐天。
  公蟑螂:打吗?
  母蟑螂:不打。
  公:你根本就不爱我。
  母:?
  母:他给我修水管了。
  公:我靠你再给我看看你那水管。
  母:不用了。
  公:谁啊?
  母:你不认识,闻岸潮。
  齐天一个电话打过来。
  “闻岸潮?”对方说,“就是你小时候想结婚的那个人?”
  ……介于潜在的结婚对象就在旁边开车,游辞满脸黑线地压低声音:“你把话说清楚。”
  第4章 小孩
  齐天印象深刻:“不就是小学二年级寒假回来吗,你说和人结婚了。就是闻岸潮。”
  “…………”
  “我说他是男生,你说你可以当女生。”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游辞生怕闻岸潮听到,赶紧摁了电话,手忙脚乱地回复齐天:小孩子的话也当真!你还说过要当奥特曼呢。
  齐天:就黑历史啊。
  齐天:妈的,我现在也想当奥特曼。
  游辞没心思搭理奥特曼。
  他惦记着刚才车里的静谧,就齐天这个大嗓门,手机里的动静会不会被听见了?
  见司机依旧目视前方,应该是没听到。微微松口气。
  闻岸潮左手搭起来,握成拳,抵在唇边。
  游辞看过去。
  他在憋笑!
  游辞:“你听见了??”
  闻岸潮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像是控制着自己不笑出声:“连当女生都想好了?这个我倒是没印象。”
  游辞尴尬地抿了抿唇,偏头看向车窗外,轻声反驳:“……小时候瞎说的,我都不记得了。”
  闻岸潮回忆道:“和徐洋一起玩的,她喜欢当小导演,你又好说话。”
  徐洋?游辞认真回想,好像是个小女孩,头发特别多,梳着个大马尾。
  闻岸潮继续说:“住在我家隔壁,小时候我们和她玩过几次。”
  他看了游辞一眼:“你们是同事。”
  游辞:“她也是老师?”
  “早你一年进去。”
  徐洋是拿童话绘本做台词的,据闻岸潮说:“其他孩子配合度不高,你脾气好,她很喜欢。”
  我居然演公主。游辞突然想起来了,有个女孩老是叫他“公主”,这都是梦里发生的诡异场景,结果居然和现实有关。
  游辞开始明知故问:“那你呢?你脾气也好?”
  “我无所谓。”闻岸潮补充一句,“公主我也可以演,她拒绝了。”
  游辞听了就笑。
  路灯映出微弱的光,柔和地打在游辞的侧脸上。
  他靠在座椅上,隐隐感受到车内的温度刚刚好,耳边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以及闻岸潮偶尔指尖轻敲方向盘的声音。
  你今天……是不是不想说话?在你家的时候。
  几乎就要这样脱口而出。
  但游辞忍住了,长大后的他们,还没到能够探讨这些私事的程度。
  闻岸潮却问他:“怎么想到来当老师?”
  游辞微微一怔,看向车窗外,答非所问道:“当老师挺好。”
  闻岸潮听得出来,没再说话。
  游辞却在一阵沉默后提起:“毕业后,我先去了投行当管培生。”
  当年之所以选择金融相关的专业,就是因为这是母亲当年心目中“高端”的专业。他带着“成为精英、赚大钱”的目标完成学业,毕业后如愿进入了一个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世界——灯火璀璨的办公室、井然有序的会议和高层交际,看上去一切都充满了无限可能。
  事实却远非他想象的那样。
  眼界提升是有的,但很快就沮丧地意识到这份繁华里不会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工作刚满半年,身心健康便亮起了红灯。他不得不选择退出。
  他跟家里避重就轻地说,还是想要稳定一点的工作。于是母亲帮他走动关系,联系在大学任教多年的好友,许兰阿姨。
  如今,许阿姨的儿子轻声问他:“那现在觉得稳定了吗?”
  听上去他竟然都懂。游辞不禁头皮发麻,深呼吸道:“要是一毕业就让我来干这个,我肯定不愿意……”
  闻岸潮道:“是,顺序很重要。”
  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在这样的话题里,已是足够有力的一句理解与宽慰。
  后来,谁都没有再说话。
  游辞用余光看着他,他的侧脸看上去很平静,认真又松弛的那种沉寂。好像在开车,也好像心思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看着看着,游辞的意识开始模糊。车窗外的灯光与树影交织,汇成一条发光的地平线,潜入他短暂的梦里。
  车一停,他就醒了。
  努力睁开眼睛,发现闻岸潮在拉手刹。
  游辞下意识没有动,半睁着眼睛去看他。
  月光,还有公寓楼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闻岸潮抬起头略一扫视,随后缓缓向后靠去,只单手撑在方向盘上,似乎在原地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