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游辞还没下几层楼,就听到妈妈的声音。
  她在喘,“站住!”
  声控灯熄灭,游辞的手还搭在扶手上,脚步却像断弦的琵琶,骤然停在这里。
  她扶住生锈的消防栓,肩膀起伏,额角渗出薄汗,却还是挺直脊背,用一贯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给我回来。”
  他不动,冷冷地开口:“回去干什么?继续坐在那里演戏?”
  母亲咽了口气,声音压低:“你不要胡闹。人家姑娘和家长都在,就算你没那个意思,也该陪着吃完。”
  游辞踹飞挡路的空易拉罐,铝罐撞碎楼道镜时,无数个母亲在裂纹里摇晃。
  “我应该?”他笑了一下,“我哪件事是应该的?总说我驼背,我压根不驼背!小时候就天天逼我站墙根,上学以后,你让我比别人多学三门课,连体育课都要请假上奥数。毕业了,又想让我相亲结婚——”
  “至少...结婚...”
  “我和男人睡觉了,妈妈。”
  楼道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楼下远处的烟花声一声接一声地炸开,像是谁的心也跟着崩裂了。
  母亲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她深深吸气,像是在努力平复情绪,但肺部的供氧已经跟不上,胸腔里剧烈起伏,最终还是没忍住,猛地咳嗽起来。
  她从未有过地示弱了一秒,手撑在栏杆上,像与婴儿对话一样地询问:“你是同性恋?”
  “我是,我要是结婚了,我的孩子也是,他们也会和同性睡觉。”游辞疯了般地说道,“生出我这样的儿子,你真是失败。死了以后去地底下,你谁也对不起。”
  母亲猛然抬起手,似乎想要狠狠地扇下去,可举到半空,终究还是落了下去,撑在栏杆上。
  她是真的没力气了。
  游辞咬紧牙,垂下眼不去看她,转身往楼下跑。
  因为着急,脚绝对是扭着了,也喘得上不来气,这样够不够?够不够?够他消气,够他继续爱自己——
  世界末日般的晴天里,闻岸潮正在一棵树下抽烟。
  他还在划手机,听到动静,扭头看了眼游辞。
  游辞找了很久才找到他,扶着墙,浑浑噩噩地走来,像孩子一样怯怯地看着他:“你抽烟了?”
  闻岸潮问他:“你能下来?”
  就是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了。这一瞬间,竟然又快乐又痛苦。游辞很快走过去,在快要靠近的时候缓慢下来,边喘边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要……”
  “我知道。”闻岸潮打断他,“我没有怪你。”
  没有……怪我?
  游辞不信:“你怪我了,你一直不看我,而且你还很生气。”
  叶影将闻岸潮割成碎片,他浑身哪里都尖锐。
  闻岸潮说:“不是你。”
  他的眼神里甚至没有那种可以产生歧义的细节。就是这样说了:“我在处理别的事,那边……”
  “哪边?”
  游辞没发觉自己在喊,但他看到闻岸潮略有停顿。
  “什么事……”他喘着问,甚至想笑笑,以表现自己的关心和不在意,但是很快就装不住,发着抖说,“所以你完全不介意?你不介意我和别人相亲?”
  闻岸潮将烟掐灭:“你不是主动方,我为什么要和你介意?”
  一句出鞘。游辞再也没说话。
  闻岸潮看他几眼,手机蓝光映得他下颌线泛青。他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走来要拉他——很快,拉住他要迅速收回去的手。
  “是不怪你,不是不在乎你。”闻岸潮划了下他的指骨,“两码事。”
  游辞说:“是一码事。”
  他忽然想起母亲,想起他那个骄傲的、绝对权威的母亲,最后蜷坐在台阶的身影。
  于是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对着闻岸潮吼:“什么算两码事?我妈在介绍对象给我,你在处理别的事……你根本对我一点情绪都没有!”
  闻岸潮松开手,跟他说:“今天聊不了这个,我不想和你吵架。”
  游辞说:“你不会和我吵架的,我完全想不到你失控的样子。”
  爱不公平。他早就知道。或许闻岸潮那里只有一点点,而他这里,多到让人悲伤。
  闻岸潮道:“你和别人,我多少会介意,但饭桌上我确实没资格说什么。”
  游辞打断道:“是多还是少?”
  “……”闻岸潮闭了闭眼。
  “你说今天聊的。”游辞停不下来,“你问我有没有想明白,你说的。我本来想明白了,现在又想不明白了……”
  “……还是你无所谓我和别人?”
  他现在完全不冷静。闻岸潮知道,但还是问他:“这话你认真的?”
  “我也可以和别人在一起,总会有人爱我。我和谁上床都可以。”
  “你不要这么傻,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报复我。”闻岸潮说完这句,就起身了。
  经过游辞的时候,又说:
  “但你要是觉得这样能证明什么,就去做。”
  游辞跟在后面问:“那我们这么多次,你告诉我,到底算什么?”
  闻岸潮回道:“有那么多次?”
  游辞刻意把话说重:“没有?几千次——几万次,你没有睡过我这么多次吗?那不是睡还能是什么关系?”
  他答——
  第69章 “出事了”
  “出事了。”
  接到这通电话时,闻岸潮正在买鞭炮,同时想着游辞。
  也不知道他被留下说什么了。
  何时起,游辞就像变小了很多,突然住进他的身体里。总觉得他在哭。从此体内多了一片海。
  像在夜里听到远方的潮汐声,明明隔着千山万水,却总觉得海水正缓缓漫上来。
  思绪被打断,他对老周道:“慢慢说。”
  老周于是完整地了说一遍:“你爸撤资不是为了和你赌气。他三个月前就开始洗牌了。”
  “什么意思?”
  “资金问题。”老周声音里带几分凝重,“应该是有人在查他。之前那些,很可能是在清理自己,最重要的是,得摘掉你。”
  闻岸潮很快拨通另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开口第一句就是:“确认一下,闻兆最近有没有资产大规模转移。”
  “有。”过了十分钟,对方低声回道,“而且不止一笔,不仅是撤资,还在迅速抛售部分物业,清理账面。你要小心点,这么大规模的资金流动,绝对不只是财务调整。”
  闻岸潮让他继续查,下一通电话打给他的律师:“最近有没有收到相关通知?”
  律师说:“目前还没有,但你最好尽快做应对方案。要是你父亲的资金链问题波及到你这边,最坏的情况,你的资产也可能被冻结。”
  “你是说之前那笔钱?”
  “哪怕只是部分启动资金,都有可能被牵连。”律师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谨慎,“你父亲的问题可能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不多久,一位朋友打电话给给他:“我听说了,情况不妙。他的一个合作伙伴因为洗钱被查了,你爸的资金流动被重点盯上。有人在查关联公司,有可能很快就要行动了。”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瞬,又补充道:“如果有牵连,你和老周也跑不掉。”
  在饭桌上,老周发消息问他:【有时间没,打个电话】
  他来到楼下的空地,电话接通后,老周告诉他:“情况差不多明朗了吧?我们得做准备。”
  “我说真的,闻岸潮。”她少见地用了严肃的语气,“这次绝不是小事。”
  闻岸潮靠着墙,低头看着被风吹散的烟灰。
  这时,看见了游辞。
  ——只是见面而已。
  怦然的心动,常驻的悲伤,几千几万次,他就这样模糊地、含蓄地带过。
  这让游辞想到了一个梦。梦里,他总在嫉妒,嫉妒他和所有人的关系,毕竟哥哥对谁都好。于是就这么疑神疑鬼,常常问:“你喜欢她?”“你喜欢这个人?”“你是不是心里头有她?”
  “不是。”闻岸潮也总在否认,“都不是。”
  最后那次,哥哥烦了,问他:“游辞,为什么你觉得我见一个就喜欢一个?”
  “随便问的。”他朝后靠去,遮住眼睛,“不说就算了。”
  又有些难过地呢喃,“我也知道你不会。”
  梦醒来,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就是他们的关系:一会儿觉得没可能,一会儿又想万一呢。在乐观与悲观的交界处,他无力地躺下来了。
  就像最开始,他们只上床,不接吻。到后来,接吻好像也变得很容易,只是依然与爱无关。那些充满侵略性的吻,撩拨、激烈……
  或许把一切都搞错的人是他——将温柔与爱混为一谈。
  游辞的眼泪掉下来了。
  闻岸潮的背影就在不远处,再往前,就是他的家,他的妈妈。但是他没有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