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没有。”游辞闷声撒谎,“她就是忽然说这个。”
  “不是跟她说你和男人睡觉?”
  “……和这句没关系。”游辞抓着头发,突然说,“其实我没那么恨她,其实……我不恨她。”
  “恨就恨了。”闻岸潮的声音低而沉,“今天你伤害她,明天她伤害你。感情都是这样,不用太愧疚。”
  “……嗯?”游辞有些惊讶,但想来想去,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但是,好冷漠——好像只是随口说的,但听到,就是觉得好冷漠,感觉这人的骨缝里都是冰渣子。怎么一丁点感性的地方都窥探不到?
  他心里其实有太多话,堵在喉咙口,最后变成一句:“那你有恨过我吗?”
  闻岸潮反问:“你恨过我?”
  “恨过。”游辞承认。
  “白天?”
  “以前也有。”
  闻岸潮却没有追问。
  手机屏幕偶尔亮起,消息和未接来电堆积在上面,他没有看也没有回复。车里的空气像凝固的时间,他们的存在也仿佛变得轻盈而遥远。
  游辞的心沉下去。
  “再有四个小时。”司机低声提醒。
  也就是说,到达栖风市区得天亮了。
  路边偶尔有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暖黄色的光,映着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爆竹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远处的烟花再一次升空,那一瞬间,游辞感到自己是无数个过年场景之外的一粒尘埃。母亲的身影,房本上的名字,甚至闻岸潮的气息——这些都像是不属于他的一部分。
  他在这辆飞驰的车里,奔向离家愈来愈远的地方,身旁是一个也许并不真正属于他的人。
  “你妈说得对。”闻岸潮说这话时没有表情。
  游辞睁开眼睛:“嗯?”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他淡淡道,“你太好,留不住才是应该的。”
  “……这叫什么话?”
  “上大学那会,有个舍友种了盆花,天天浇水,盼着它开花。”闻岸潮低声道,“但它一直不开,后来他家里有事,休学搬走了。走了以后的那个春天,花开了。”
  游辞被这突然到来的故事搞懵了:“……那他知道吗?”
  “他把所有人联系方式都删了,和我们关系也不好。”闻岸潮心不在焉地回答,忽然一笑,“告诉他又怎么样?没有人会为了朵花再搬回来。”
  “不用搬回来,拍给他看看也行啊。”游辞听得胸堵,皱着眉说,“突然说这些,都不像你了……”
  “你以为我什么样?”
  “不是我以为……你自己不也说自己是乐观的人?刚刚这些,很悲观。”
  “说花的事,你倒听得挺认真。”闻岸潮笑笑,“那花跟我没关系,也不是我的故事,讲完就不算数了。”
  游辞困惑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眉头紧锁不解,最后放弃了,闭上眼睛,感受着车子继续向前驶去,心跳在沉默中放缓,风景一幕幕倒退,时间也悄悄剥落。
  只有命运在前方等待。
  *
  到地方后,天已微亮。游辞短暂眯了一会儿,睁开眼,才发现车停在自己公寓楼下。
  闻岸潮见他醒了,说:“你先回去,我得加个班。”
  这就是回来的意义?游辞下意识说:“我就不能——”
  ——和你一起去?
  “结束我就来找你。”闻岸潮打断他的话,就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不容易。
  游辞二话不说打开门下车,没走几步,听到车扬长而去的声音。
  这是除夕当天的清晨,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坏掉了。
  闻岸潮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知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回来的?又知不知道,现在根本离不开他……
  祸不单行。
  游辞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手机便震动起来。熟悉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是学校人事处。
  他站在玄关,带着一丝疲惫接起:“喂?”
  “游老师,”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且谨慎,“现在方便吗?”
  游辞没所谓这个无谓的寒暄,直接问:“什么事?”
  对方停顿一下,仿佛在斟酌措辞:“事情有点复杂,我得提前通知您一声。”
  游辞垂下眼,视线落在门口那双没来得及换下的鞋子上:“嗯。”
  “就是那件事,举报人声称你是通过私人关系入职的,还提到了许兰教授……甚至有些针对学校领导的言辞。这件事已经引发了不少关注。”
  游辞等着对方继续。
  “有人把举报内容转发到了一些财经论坛和本地社交平台,还加了不少恶意猜测。”电话那头像是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这边一直在压,但校外舆论……你也知道,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游辞道:“所以呢?”
  “学校刚刚召开了紧急会议,针对举报事件做出了初步决定。”
  “什么决定?”
  “从即日起,学校决定暂时停职您,配合相关调查。”
  “……”
  “举报的内容在网上进一步发酵,有不少媒体已经开始联络学校。领导认为,为了维护学校声誉,必须采取一些应对措施。停职只是临时的,等调查结束后会有进一步决定。”
  “所以,我是学校的负担了?”
  “游老师,情况不是这样的。这次的举报内容虽然站不住脚,但影响确实很恶劣。学校得给外界一个交代,我们需要一个缓冲期。为了尽快核实情况,您需要补交一些材料,包括您的学历证明、论文成果,还有当时的招聘面试相关记录。”
  “知道了。”游辞木讷道,“我等下发你。”
  “校领导也很为难,”对方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许兰教授的声誉一向不错,这次的事情……闹得有点大。外界的解读不太友善,学校希望你们双方暂时保持距离,等风波过去。”
  游辞靠在门边,闭了闭眼,压下那股涌上来的烦躁,“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暂时不考虑这种情况。只要调查结果证明招聘流程合规,学校自然会恢复您的职务。”
  “如果不能呢?”
  对方的回答很有意思:“……许教授的情况也有人在关注,目前来看她不会受到直接影响。她的声誉在学术界一直很好,学校也会尽力保护她。”
  “我明白了。”游辞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还有别的事吗?”
  “暂时没有。”对方顿了顿,“游老师,过年了,还是先放宽心吧。”
  电话挂断。
  游辞握着手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眼神看向窗外的街道。红色的春联贴满了沿街的门窗,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隔着玻璃传来。商场门前贴着大大的“新年快乐”,超市门口挤满了采买年货的人。
  这些都和他无关。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盘踞在他心头:
  我伤害了妈妈。我的报应来了。
  第72章 2:43 am
  结束就来找我。
  几点结束?几点过来?要一直等吗?好像也只能等下去,在这种日子等人是会疯的。
  但好像疯了也没关系。
  学校那边的事情还在发酵,人事处要求他尽快提交几份材料,以配合调查。游辞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打电话和相关人士沟通。
  虽然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件事上了。
  下午三点,他终于忍不住,给闻岸潮发了条消息:【忙完了吗?】
  没有任何回音。
  游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继续和学校那边交涉。
  四点,他又打了一通电话。
  没人接。
  四点半,他换了个号码,再拨一次。这次不管有没有人接,结果都很糟糕。
  依然没有人接。
  五点,他的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打开外卖软件想点点什么,却鬼使神差地走进厨房,开始洗菜、切菜、烧水。
  别人家年夜饭的味道从窗户漏进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紧跟着传来,游辞应激般跑过去,双手把窗户捂紧。
  起锅烧油炒菜,噼里啪啦的响声炸开,混杂着春晚主持人的倒计时,在空气里回荡。
  他做了四个菜,一个汤。
  春晚没意思,但他需要热闹。看进去的时候,心会不那么空。
  六点,他盯着手机屏幕,点开和闻岸潮的对话框,输入了一句话,又删掉,再输入,再删掉。最后,干脆直接拨了过去。
  没人接。
  他打开朋友圈,闻岸潮最后一次更新还是三天前。再翻到共同好友,盛子昂发了酒桌上的照片,隐约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突然回过味来——
  爱竟然把我变成这副鬼样子。
  六点半,他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家里人,想至少听到妈妈的声音。
  妈妈的电话也没有接通。
  她生我气了。他心里难受,发了句“新年快乐”。其实他们都不会表达,爱是双向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