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干什么。
  似乎有这样的回答,很轻,也很弱。
  但游辞根本没有回看,将车门甩上。
  直到彻底离开,他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五分钟后,手机响了。
  是闻岸潮,他想也没想挂断,拉黑。
  其实只打了一次。但他很怕只有一次,也怕他再打来,于是只能这样做。
  并且很快其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
  这其实不是狠心,是自我保护机制的开启。
  只是游辞不想承认。他太累了,歪头倒在车座上,沉沉睡去。
  *
  时间倒转。
  刚回到栖风市,闻岸潮送走游辞后,就去了看守所。
  短暂会面失败了,即使他亲自到场,都面临了“探视取消”,工作人员冷淡回应“需要走司法程序”。
  他回到公司,来到老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老周一脸疲态地告诉他,他们的核心合作伙伴已经被立案调查,一旦牵连上,公司可能被冻结资金。
  她与他分享一份突如其来的税务预警函,闻兆早前为他注册的资金转移操作暴露,税务部门已开始排查。与此同时,桌上摊着厚厚一沓资产冻结预警通知,闻兆的信托账户也被政府部门冻结。
  公司现在一团乱,不少投资人撤资,短期资金链吃紧。长期来看,很有可能负债。
  老周语气克制地总结:“不排除涉嫌转移资金,父子公司全部被列入关联调查。”
  闻岸潮说:“回来就是要和你商量。现在立刻切割业务线。能剥离出去的资产、品牌、对公账户全部转移到独立法人名下。用最快的速度起草解构协议。”
  老周叹了口气,缓缓拿出手机。
  闻岸潮:“之前咱们不愿启用的备用信用额度,现在全部激活。包括境外的那一笔,把信托联系上。”
  “冻结一切扩张计划,维持现有项目运转,裁掉非必要人手。”
  “准备一份声明——以你的身份发布,说明我们与闻兆的财务往来终止于去年四季度,所有历史资产交割文件、审计记录也一并公开。”
  老周点点头,抽口烟,捏了捏鼻子:“听说你去了看守所?怎么样,这事会判多重?”
  闻岸潮道:“涉嫌非法集资、洗钱、虚构融资平台、税务造假,加上他在多个城市同时设壳虚开发票,有跨省组织嫌疑——”
  他略一停顿:“基本是死刑。”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外面除夕的鞭炮声穿过厚重的玻璃,砰地一响。
  “不过——”他拂去烟灰,“还不到完全放弃的时候。”
  老周看着他。
  闻岸潮:“能救的,只有一点:他替多少人挡了事。”
  “银行系统、地方开发商、甚至一些招标平台——你我都知道,很多账不止他一人签字。只要他开口,很多人得跟着坐进去。”
  老周:“你是说……”
  “除非有人比他更有利用价值,不然他就是最重的那一个。”
  老周明白了,缓缓叹了口气:“你要他开条件。”
  闻岸潮没有否认,短短一顿,又说:“还有件事。学校人事处给我妈打了电话,他们在对游辞的‘背景问题’启动内部调查。”
  老周眉头微蹙:“老太太快退了吧,还能被约谈?”
  “说是有人匿名举报,用的是完整材料和时间线,不像是单纯的‘捕风捉影’。我刚联系了校方几个熟人,口气都很谨慎。”
  老周的表情也谨慎起来,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试探道:“既然你妈没事,那……”
  闻岸潮道:“学校的态度是,‘风头太紧,只能缓一缓’,不管是不是真的清白,现在都要先晾着。”
  老周沉默几秒:“你想怎么办?”
  闻岸潮问得直白:“我记得你有教育系统的关系,能不能把这个问题从人事线挪到监察线,让他们内部先冷处理。”
  老周惊讶地看着他。
  闻岸潮:“或者从流程下手,拖过关键时间点,让这件事不至于变成正式立案的材料。”
  老周:“……这很冒险,你以前从不这样。”
  闻岸潮淡淡道:“你不帮?”
  老周:“你开口,我肯定帮。”
  她轻吸口气:“我认识两个高校监察系统的老头儿,得走点关系。”
  “能走吗?”
  “我试试。”老周语气迟疑,忽然神色复杂地看向他,“是为了老太太,还是为了他?”
  闻岸潮低头扫了眼桌上的预警通知,说了句模糊的话:“没区别。”
  老周嗤了一声,又摇头:“我也真傻,当然是都有。”
  她靠进椅背,声音低下来:“这句话不该我说的,尤其你更不需要。但这个时候……游辞,不该是你考虑进去的因素。”
  闻岸潮没出声,拿起桌上的文件,一页页翻看。
  老周忍不住补了句:“我们扛得住的,他扛不住。尤其接下来如果真牵扯出去,风一吹哪都是刮他的脸,到时候就不只是停职调查了——”
  “我知道。”
  真的知道吗?
  电话是在游辞走后,他才拿出来的。
  他盯着那串熟悉的号码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拨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许是告诉他所有真相,也许只是想听他声音。
  手机贴近耳边,各种喧嚣的声音挤进来,远处竟像是有人喊、有人笑,有车子驶过街口的声音。
  只是。
  十秒不到,电话就被挂断了。
  这一秒,耳边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静音键。原本震耳欲聋的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原来,这是很久前某天记忆里的画面。那时候,他也是在给游辞打电话。
  记得是在街上,烧烤摊的煤火被一盆水猛地浇灭,油烟呛得人睁不开眼。音响店慌张地把喇叭拔掉,音乐嘎然而止。因为城管要来了,老板在收摊,邻居在关门,街口变得冷清空荡。
  电话没有拨通,像极了现在。
  【通话已被对方挂断】的提示冷静地浮现在屏幕上。
  像是某种命运的回声,在这个除夕夜里,格外安静地提醒他:
  一切都收摊了。
  第74章 爱是有开关的吗(二)
  离开栖风市,也离开他,竟像换了个世界一样。
  尽管疲累,游辞突然得以喘一口长长的气。
  到了医院,他反倒冷静下来,回归大人的身份。医生在急诊室外告诉他们:
  “抢救暂时成功了,止血反应还不错,但病灶在肺尖,靠近大血管,后续还要继续观察……如果能挺过这一关,再做一次pet-ct,确定有没有远处转移。”
  母亲刚入院时吐血不止,是因为肺部肿瘤破裂引发出血,加上她有高热和血氧饱和度低的情况,所以当时病危通知书下得很快。
  但是,经过急救、止血和一轮初步治疗,暂时转入了观察期,肿瘤仍在,但暂时压住了炎症和出血。
  坏消息让人冷静,好消息却令人脆弱。游辞心跳登时空了一拍,嗓子发干,有什么东西卡在胸腔上不来。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尖,突然想起昨天刚到家的时候,鞋子还是新的,好像刚从盒子里拿出来一样。
  现在,全是泥,全是水,灰蒙蒙的。
  原来妈妈的病是真的。也原来,她是这样强大且孤傲,这点他远远不及。
  游辞变得更加沉默,医院里不全是眼泪,而是很吵,很散,很没有人情味。亲戚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后面只剩筋疲力尽的沉默。
  林昱晨作为在场最天真的那个存在,执着地认为游辞是改变一切的天神:妈妈似乎不会“死掉”了、大人们也不再吵架了,他依偎在他身边,偶尔讲讲学校的事情,偶尔发呆。
  林昱晨盯着游辞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突然问:“哥,你看得懂吗?”
  游辞的手指停在那行「肺尖型腺癌可能」的字上。
  林昱晨问:“是不是很严重?”
  游辞把手机黑屏:“比高考数学最后的大题难一点。但也不是没救。”
  林昱晨无精打采地重复:“比数学大题还难……”
  “嗯,医生不是说要再观察吗?还有pet-ct。”游辞声音很轻,带着点哄人的口气,“就像做一次大检查,查完才知道用什么药管用。反正现在稳定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听话。”
  林昱晨低着头。
  很久,他才说:“我有鼻音她都要问我好几次是不是感冒了,现在她吐血了,我们才知道她生了很严重的病。”
  游辞半天才应了声:“嗯。”
  “不想没质量地活着,”游辞低声说,“她应该做了功课,觉得没意思。换做是我……”
  林昱晨眼睛红了:“但是哥,不会很恐怖很怕吗?我连感冒自己去输液都觉得孤独。”
  游辞脱口而出:“她是我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