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回来了。
  她就应该永远被留在这里。
  “好。”简熙冲她笑,“我答应你,我再也不走了。”
  云枝还说:“如果你嫌弃我们的家太小,住不惯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盖一栋大房子呀,我们还可以修一个很漂亮的花园,等到再下雪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花园里堆一个超大的雪人,诶,小简,你不要再把玩具熊的眼睛扣下来拿去给雪人当眼睛啦,这样小熊的妈妈会难过的……”
  妈妈,给我当妈妈还没当够吗?
  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妈妈?
  云枝是一只逃避现实的蜗牛,反反复复说着她们从前有多幸福有多快乐,她时而八九岁,时而十五六岁,她看起来好天真好无忧无虑。
  简熙配合着她表演一个无忧无虑的妹妹,牵她手,对她笑,在姐姐说爱她的时候,用最深情的口吻对她说——我也爱你,比你爱我,还要更爱你。
  她让云枝在这段二十分钟的路上,觉得她们就是童话故事里历经磨难苦尽甘来的两个公主。
  这三十几年,云枝过得太苦了,从来没有哪个瞬间,比妹妹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更幸福。
  简中梅是那么疼爱简熙,她一定不会拆散她们的。
  今晚过后,她们将有一个只属于她们的家,相信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漫天的玫瑰花瓣会落向她们穿着洁白婚纱的肩头……
  可是,为什么腿越来越软了,身体越来越乏了,沉浸在幸福喜悦里的云枝这才注意到她们此时此刻站的地方——
  一座坟前。
  云枝抬头,漫天的玫瑰花瓣变成黄色的纸钱,一片,十片,百片,残忍地把她从自欺欺人的幻觉里拖出来,她颤巍巍地捡起落在肩头的纸钱,眼神顿时惊惧起来,她承受不起这样的现实,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甩掉手上的纸钱,吓得连连后退。
  童话世界太美好了,这里,这里太悲凉了。
  “怎么?”简熙笑得开始不正常了。
  云枝还在自欺欺人,她不停地摇头,踉跄到跪在坟前点香的简熙面前,用力拽她的胳膊,想要把她拽起来,颤抖的哭腔跟她说:“小简,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见妈吗,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啊,起来,你起来,快起来啊!”
  融化的雪片打湿简熙的头发,她没有去管云枝失控的言语,重新跪回去为简中梅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然后她跪坐着往后一仰,笑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在吓到哆嗦的云枝把她抱住时,笑声戛然而止,她掐住云枝的脖子,扭得她骨头声响都出来了。
  “墓碑上的字,你给我好好看清楚,这是谁的坟。”
  “不,不要,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在怕什么,嗯?”
  简熙更凶地把云枝往墓碑前按,“看清楚了,你最爱的人,你最在意的人,你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丢下的人,她死了,死了,哈哈,早就死了啊!”
  是什么样的爱让简熙如此嫉妒自己的母亲,她释怀不了,云枝对简中梅是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她都发了疯的嫉妒。
  “是你最爱她,是你爱她比爱我要多得多,是你先背叛我的,是你,是你啊!”
  “我没有,小简,我没有真的背叛过你,从来都没有……”
  简熙又是哭又是笑,又是爱又是恨,她不依不饶地把云枝禁锢在自己的手掌中。
  “你忘了你都做过什么了吗?嗯?你都忘了吗?你怎么敢忘呢?”
  云枝在风雪里用眼神向简熙求饶,希望她能够放过她,她不要从幸福的美梦里走出来,脑子里接连闪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混账事都不是她做的,她是最爱妹妹的,她才没有做过那些伤害妹妹的事,才没有惹妹妹伤心,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嫌隙,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相爱的一对姐妹啊。
  她不愿睁开的眼睛被简熙强行扒开,她不愿面对的现实被简熙毫不留情地摆在面前,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打开简熙房间里藏着方文潇的柜门。
  夜是黑的,为什么墓碑上的字是那么清晰。
  云枝无处可躲,她的脖子被掐得好痛,多想捂住耳朵,不去听妹妹嘴里对她深恶痛绝的话。
  简熙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从她们在酒吧重逢那一刻起,她就在心里幻想过这一幕,而今,终于被她等到了。
  让云枝以为自己是出卖身体和尊严,和谁都能睡,私生活混乱的陪酒女:
  用各种诋毁的言语羞辱云枝;
  在床上玷污云枝,看着她狼狈的样子;
  缓兵之计答应和云枝在一起,却不好好对待她,忽冷忽热,故意冷暴力她,放她鸽子,在她面前亲近别的年轻的女孩子,凶她辱骂她,骂她贱货贱狗,用各种恶毒的字眼践踏她的尊严,用尽全力把她物化;
  给她希望,转头又给她当头一棒,把她折磨到生不如死。
  这些都不足以抵消简熙对她的恨。
  太便宜她了。
  因为不管简熙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多少次折磨过云枝后,她笑着崩溃了,云枝都是淡淡的模样,被撕碎了衣裳,也会冷静又坚强地把纽扣一颗一颗系到顶,被揉碎了骨骼,也要忍住剧痛挺直脊背,岁月带给她的矜贵气质如影随形伴着她,然后简熙就更恨她了,简熙觉得自己像个悲哀的小丑,她死死攥着任她践踏的姐姐,把她拖到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浑浊的眼泪,污秽的手指,弄破的秘密花园,被折辱到破碎不堪的抽噎,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都是云枝。
  但简熙看得好仔细,狼狈只是姐姐的外壳,每当她伤害过姐姐,姐姐衣衫不整,满身污秽,可眼角泛红看着她时,眼神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对她的怜悯。
  这份沉静是简熙无法磨灭的内核,照得姐姐好耀眼,好耀眼啊,闪闪发亮的,照亮简熙的卑劣和狰狞,让她即使作为高傲的施暴者,却更加恐慌。
  ——如何能够减轻这种恐慌。
  简熙开始思考,她的脑袋不够灵光,需要想很久很久,才能想得到。
  于是她开始更加没有节制地熬夜,用药顶着,终于,有光的出口,被她发现了。
  为此,她做了那么多铺垫,等的就是此刻,让云枝完完整整走一遍她的来时路——在云枝在最幸福的时候,感受一下,被背叛被欺骗的滋味。
  报复成功的快感让简熙朝云枝露出近乎悲悯的眼神,她看着反反复复被她搓磨到再也耀眼不起来的云枝,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挽到后面,在她失控地想要抓住她的手时,躲开,并高傲地仰起下巴,发出一声惭愧的叹息。
  “抱歉。”
  云枝错愕又无助地望着她,“为什么要跟我说抱歉,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她跪在都是枯枝的雪地里,融化的雪水浸透她的膝,刺骨的疼她感觉不到,她小心翼翼地抓住简熙的衣角,脆弱,狼藉。
  “求你,别跟我说抱歉,说爱我,说你爱我啊……”
  简熙冲她笑了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似蹂躏,似一种“高位者”居高临下的赏赐。
  “对不起,那天我回边城,其实不是我一个人回来的,我还带了另外一个女孩,就是方文潇。”
  云枝渐渐睁大的眼睛里都是恐惧,还在说着骗自己的鬼话,“她,她只是一个小朋友,是个比韩潞年纪还要小的小朋友,你照顾她,是应该的,应该的。”
  简熙一字一顿戳破她的美梦,“不,文潇和韩潞不一样,她们对我的喜欢也是不一样的,韩潞可以随随便便地变心,但文潇不会,你诱惑得了韩潞,但你永远都诱惑不了文潇,因为她对我是绝对忠诚的,她永远都不会背叛我,我这个人,很懂得知恩图报的,文潇她……”
  “你不要这样亲密地喊她!”
  云枝朝简熙大声吼,她泪流满面,她要崩溃了,她什么都不想再听了,她要捂住耳朵,要变成躲回壳子里的蜗牛。
  简熙双手抓住她的手腕,不断往下压,让她不得不去听。
  “喊她一句文潇,你就受不了了呀,还有更亲密的呢。”
  简熙把这七年的痛放慢,说话的语调比雪片在肩头融化的速度还要慢。
  “我会喊她,宝宝,亲爱的,老婆……”
  “别说了,别再说了。”
  云枝泣不成声地摇头,“我不信,我不信,她是未成年,你怎么会和一个未成年恋爱,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简熙一句话把云枝顶得哑口无言,羞愧难当。
  “有什么不能的呢,你能ltp,我就不能ltp了吗,这可都是姐姐你以身作则影响我的啊,我是跟姐姐你学的啊!”
  云枝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沧桑的脸庞上凝固是被冻结的泪水,太痛了,痛得麻木了,痛得想一头撞在墓碑上,就这样死掉,就可以不从简熙嘴里听到说爱别人的现实。
  心里怎么想,她就怎么做,她是真的想往墓碑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