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朱海冷声对小太监道:“你回去给陛下复命,就说你来的时候,玉来福已经杖毙了。”
  东厂是所有太监的头目,小太监不敢忤逆,应了声是悄然退下。
  “你真是好命啊。”朱海捏起玉来福的下巴,原本该一点点的磋磨死的,朱海使眼色给掌刑太监,“直接打死吧。”
  “是。”
  一瓢泡着冰的冷水彻头泼下,将玉来福彻底激醒了。
  棍杖落下,惨号嘶哑。
  殷玄在院外就听见了似哭似嚎的惨声,板子的声音像是一棍子打入血泥里,带着血水黏腻的拔起又落下。
  听的人心惊胆战。
  吕默冲上前去一脚踹飞掌刑太监:“陛下命令停刑,听不懂吗!”
  殷玄站定在一丈外,一时竟失了勇气到他身边。
  玉来福阖眼趴在刑凳上,如死去一般。
  吕默解开玉来福手脚的束缚,脱离了桎梏,他的手便软塌塌的垂下去。
  这番惨痛场景……若非吕默,今日玉钦就要让东厂的宦官打死。
  殷玄藏在袖中的手掐出血痕,将目光斜睨向朱海。
  朱海万没想到殷玄会紧随其后的到了东厂,眼眸微转,噗通跪下:“奴才并非抗旨不遵,是那传话之人表意不明!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吕将军扶人!”
  几个太监七手八脚的上去将玉来福从刑凳上扶起,玉来福如同水中捞起,就连头发也湿透的贴在脸上。
  “清源!”吕默连叫了几声,玉来福都耷着头毫无反应。
  吕默急的握住玉来福的手:“清源!”
  吕默并指探向玉来福的颈脉,杀伐果决的吕将军手指竟也打起颤来。
  摸到脉跳的那一瞬间,吕默狠狠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殷玄空悬的心也跟着落到了实处。
  难怪玉来福会几次三番的帮吕默,他想过玉来福是吕默的细作,想过玉来福对吕默芳心暗许,却从没想过玉来福根本就是玉钦,是吕默多年的同窗挚友。
  殷玄掐紧自己的手掌。
  不等东厂的人取来担架,殷玄抱起玉来福,一言不发的快步回了宫。
  殷玄把玉来福抱回了自己的寝殿,召太医速来会诊。
  东厂喂给玉来福的那粒参丸保下了他的命,就是清理伤口十分遭罪。
  殷玄恩典玉来福穿着衣裳受刑,原本是为了保全他一点体面,谁也没想到他会从东厂活着回来。
  玉来福臀腿的绸裤跟皮肉打碎在了一起,烂糟糟的一片。
  太医连清理都无法下手,只能先将血水擦洗干净,将碎布从肉里挑捡出来,再刀刃淬火,刮去烂败的肉。
  玉来福好似放进滚水的活鱼,蹶跃而起,手胡乱的到处抓。
  守在门外的禁军还当他要扑起来伤人,飞冲上去掐住他的脚腕,又有两人反扣住他的胳膊,按着他的肩,将他按实在床上。
  玉来福吃痛的奋力仰抬起脖子,冷汗频下,想喘息几口,禁军见他挣扎奋力,反而押的更紧,快要卸去他的胳膊。
  恍惚间,玉来福以为自己是在被千刀万剐。
  他被压的太难受,喘不上气便一直在哭。
  像只濒死的绝望小兽,失焦的睁着眼,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出来,臀腿因疼痛一直在打颤。
  殷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几乎要在众人面前失控。
  “都退下。”
  玉来福把头埋在枕中,眼泪汩汩的在眼角冒泡。
  他想或许是他哭的太惨了,压着他肩背的铁钳手竟松开了他,有轻人托着他的身体挪了挪,他身下垫着个软枕,趴在了一个人怀里。
  他想看看到底是谁在抱他,可他的眼皮像是被粘住了一样,睁不开也抬不起。
  那人很会抱,他疼的厉害的时候,那人便拢着他,让他能借力攀住床柱,有了抓握和支撑,他便不容易乱扑腾。
  只是他太疼了,疼的口齿发抖咬不住帕子,便只能咬着自己的唇,那人怕他咬烂自己的嘴,又将手指抵进了他口中。
  他分不出精力分辨,含住什么便往死了咬,咬的鲜血淋淋。
  直到太医清理好玉来福的伤处,殷玄才将他放到床上躺好。
  晕晕乎乎的,玉来福抓住殷玄的手,哑着嗓子问:“是子肃吗……”
  殷玄默了默,声音冷硬:“不是吕默。”
  “不是子肃……”玉来福喃喃了一句,累极睡了过去。
  潘全送了些吃食进来,看见殷玄还守着玉来福,手上让玉来福咬的到处是血色牙印,还有一处更是直接咬下来一块皮肉。
  潘全哎呦一声:“陛下您这……让太医也给您处理一下吧。”
  “不用。”殷玄不甚在意的拿药酒冲了冲,转而对太医道,“你今夜不准出宫,候在宫里。”
  “是。”太医道,“若公子半夜高烧痉挛,唤也唤不醒,请陛下立刻着人传臣前来。”
  殷玄摆手让他退下。
  潘全道:“陛下吃些东西去歇着吧,奴才在这里伺候着玉公子。”
  殷玄摆手让潘全也退下去。
  潘全嘴唇微动,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奴才就守在门外,陛下随时喊奴才就是。”
  潘全也退出殿中,殷玄靠在床柱,微微侧首看向玉来福那张惨白的脸,眼睫还在可怜巴巴的颤动着,他的心跟着撕成了两半。
  他猜到玉来福来历不简单,想过玉来福跟吕默关系不浅,也想过玉来福是玉振业放在他身边的奸细,可唯独没想过玉来福就是玉钦。
  他从没有想过玉钦那样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人,有一天会落入泥潭,成为奴伎。
  这些日子,玉钦该恨死他了吧。
  第32章
  殷玄自嘲的笑出声,他竟还天天在临华殿盼着玉钦回京,却不想玉钦真的就一直在他身边。
  他以为玉来福就是玉钦的那些错觉,全是真的。
  殷玄刚止了血的手指又让他自己掐出血来,他恨死了自己,也恨死了玉振业。
  他多方打探玉钦的消息,只是想能见一见他。
  仅此而已。
  他从没想过要做一个折辱玉钦的人,更没有想过要将玉钦纳进后宫。
  玉振业自作主张,以这种方式把玉钦送到他身边,诛了玉钦的心,也诛了他的心。
  殷玄崩溃的坐在床边,他那些赏赐玉钦的计划,与玉钦并肩天下、君明臣安的美梦,一夕间全部破灭了。
  殷玄的心不断的被撕扯着,忽然感觉自己手指覆上另一人的体温。
  玉来福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看到殷玄的手伤得厉害,嗓音干哑:“我咬伤了你吗……”
  玉来福朦胧间似乎听到了哭声,抱歉的握住他的手:“我把你咬哭了?”
  殷玄很紧张的抽回手,匆忙起身:“没有。我去给你拿点水。”
  玉来福身上很乏力,沉沉闭上眼,脑子乱糟糟一团,也不知今夕何夕。
  他躺在殷玄的床上,身下是柔软的锦缎,盖的是云锦轻被,枕也是金丝软枕,玉来福还以为自己是在丞相府。
  他撑起一点身子,盯着眼前的枕头,懵道:“谁将我的苏绣软枕换成了这样丑的图案……”
  殷玄用汤匙将水喂到玉来福嘴边,局促道:“很丑吗……你喜欢什么花样,我让人找来给你。”
  “也不算丑,就是有些俗气。”玉来福张嘴抿了口水,皱眉,“我不要白水……我嘴里没滋味的很,要喝蜂蜜。”
  殷玄忙出去让人去换,又一勺一勺的递进玉来福嘴里,一点也没流出来。
  玉来福笑了笑:“你倒还挺会伺候人的……”
  殷玄怔了怔:“你……不认得我了?”
  玉来福脑袋里浆糊一团:“我应该认得你吗……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我确实看你很面熟。”
  殷玄搭手摸了一把玉来福的额头,果然烧的滚烫,将人都烧糊涂了。
  玉来福喝了水,又阖眼趴回枕头上,神志不清的皱着眉梦语:“我爹为何要打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殷玄心虚的搅着蜂蜜:“你爹都因为什么事打你。”
  “无非就是骂我不背书,没做完功课就跑出去玩。”玉来福呻唤一声,把身下的床单攥皱成花,“但他从不会打这么狠,好疼啊……”
  殷玄看玉来福这样子,都不知道烧回到哪一年去了,起身要叫潘全把太医叫来给他看看,这种迷糊究竟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
  东厂喂给他的那颗药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会不会把脑子吃坏。
  他刚要起身,玉来福拉住他:“你哪儿去,你不管我了……”
  “我去给你叫太医,你在说胡话。”
  “太医……”玉来福浮着两团病态的绯红点了点头,放他去叫,“也好……你让太医给我开一剂止疼的药……我好疼……”
  “对了,”玉来福又拉住他袖子,絮絮叨叨的说,“你让人去跟我娘说一声,我疼成这样,我娘肯定心疼坏了,你让人跟她说,我没什么事,已经醒了,就是想吃她做的四喜丸子和虾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