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谢弦深垂眸, 指腹轻轻拂在那些伤口上,心绪复杂辗转。
  却盏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身上的这些伤口,她担心他会嘲弄她, 觉得她小孩子意气用事,更多的心情则是……想在他面前把自己不堪的一面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喜欢的却盏,不该是这样狼狈到一心求死的样子。
  手腕处的触感很轻, 他指腹触碰在她腕间的温度,就像是在她心上拧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劲。
  受不住,却盏收回手。
  “你怕疼……”
  之前,腿上的一点小伤口流了血,虽然说着不疼,但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她眼尾蓄积的泪花儿就像莹润透亮的珍珠似的。
  却盏低眼,她也知道自己怕疼,只是,那时的自己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什么了。
  微提唇笑了笑,口吻佯装轻松,“……你怎么找到我的呀。”
  “我说心有灵犀,盏盏信吗?”
  “……”
  之前就是拿‘心有灵犀’这四个字诓她。
  却盏小声咕哝了句骗人。
  这段时间,他可算是见到她笑一次了,那尖尖的小虎牙隐隐显出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
  视线偏移,谢弦深让却盏看她房间里的那面拍立得墙。
  是她在各地旅游拍下来的风景,中间那几张莫赫悬崖的照片,是在剑桥读研时期去过这里的朋友给她的,她没去过,也很想去。
  “当时看到这些照片,我其实在想你会不会在那里。”谢弦深只是跟着主观带给他的直觉找到她,“也想过,如果……”
  如果,她真的不在爱尔兰,真的找不到她……会怎么办。
  却盏失踪的这些天,谢弦深只想快点找到她,握住她的手,想开口说话,却听到却盏说:“谢弦深,我想去一个地方。”
  离开京城有段时日,再回到墓园,外婆墓碑上的叶子叠了一片又一片。
  掌心拨掉那些落叶,却盏将外婆最喜欢的西府海棠带了过来,轻轻放在墓碑前,“……外婆。”
  墓碑前,叶女士的照片失去色彩,黑白两道。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了拂照片中外婆的脸颊,冷冰冰的。
  昨天下过一记雨,夏季的雨水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灰沉的天捎来片片凉风,冷冽的温度伏在手背上,却盏心口倏地掠过微冷寒意。
  也在这时,一只翩跹着双翼的海蓝蝴蝶仿佛落花般驻停她的手背上。
  风又起了,稍微变大了些,但蝴蝶像是认准她似的,一动不动,时不时扇动翅膀,就好像在和她对话一般。
  有的事情科学解释不了。
  那就把它当作是爱吧。
  外婆化成蝴蝶来找她了,却盏控制不住情绪,眸中含着泪笑了笑,“外婆,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啊。”
  那蝴蝶依旧扇了扇翅膀,沿着她的指骨走向手腕伤疤处。
  当下的瞬间,却盏几乎绷不住了,外婆在关心她的伤口,在“怪”她没有把自己照顾好,让自己受了伤。
  她可是她捧在心尖上的盏盏啊。
  “外婆……您怪我吗……”
  倏尔,那只透亮花纹的海蓝蝴蝶飞到她鼻尖,扑动的蝴蝶双翼宛如浮羽轻轻扫了扫,似是在回复她的话。
  再之后,蝴蝶飞走了。
  却盏望着蝴蝶飞走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是谢弦深牵住她的手。
  “外婆不会怪你的,她很爱很爱你。”
  -
  人生的二十六年,却盏是绝对的自由主义者,不信命,不拜佛。
  就连选择联姻对象时,所谓的命运让她选择孟撷,她忤逆顺从,选择了谢弦深。
  在谢弦深出事昏迷之后的那段时间,却盏不知道该为他做什么,借助人脉联系知名专家为谢弦深医愈伤情,也为他寺庙祈福。
  祈愿请神,心诚则灵。
  那日,却盏跪在神尊佛像前一天一夜,双手合十虔拜。
  她只希望他能平安渡过灾难,他的命,是为了救她而伤的,也是离开京城之前,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是却盏不知道,谢弦深同样为她在这座寺庙祈了福。
  他与她一样,都不信神。
  幼年时,谢老爷子带他到寺庙祈福,那编织的蒲团,他一次也没跪过,面前神佛金像巍然,但他像是什么都不怕,只是持香,站身,与那神佛对视间的眉眼都冷淡。
  后来,老爷子带他们兄妹四个来跪拜,他依旧如此。
  小小的谢听看到大哥就那样站着,跪拜之后问大哥,他不拜神,怎么化算命先生卜卦的那场劫呢。
  他只说,就算是神也没什么用。
  可得知却盏失踪,寻了满城都找不到她的时候,他终是来了这寺庙。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可以帮他,为了她,他愿意选择相信神。
  寺庙黑瓦红柱,案台檀香幽幽缭绕,庙外高亭里,木杵敲撞的钟鸣延绵沉长。
  在那座庄肃而凛然的神佛金像前,以往高傲清正的男人于那日为她折腰,弯膝下跪。
  “神佛在上,吾辈力所不及,愿以虔诚之心请佛解难。”
  “我妻却盏失迹于京城,日夜难寻身影,不知其是否无恙,今日特向神灵诉说心愿。”
  “寿命,财富,名利,权势,如以作交换,我自甘奉与一切,只求神明庇佑我妻却盏平安无事,一世安然。”
  神佛悲悯,怜爱众生。
  谢弦深信了。
  道诉心愿之后,他静静凝望着那神佛,忆起老爷子跟他讲过心诚则灵,他双手半撑在地面,弯脊折骨,重叩三拜表以诚心。
  冰冷雨天中,亦跪一天一夜。
  他们是为彼此双向奔赴的,为对方相互祈愿的红绳仍挂在庙中那颗槐树下。
  风一吹,满院飘荡。
  -
  三个月后,十月仲秋。
  都说时间是可以治愈一切的良药,会抚平任何伤痛,这句话,却盏并不认为是完全正确的。
  她会加一个前提,是谢弦深。
  曾经,因为亲人和爱宠的离开让她陷入无尽的黑暗,而在那处满是黑暗而看不到光亮的地方,她看到他向她走来了。
  说到底,她所认识的谢弦深从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但是,她偶尔会见到他的温柔。
  与火场、跳崖经历的生死离别相比,在这之后的却盏,和以前明媚张扬、恃美行凶的却盏多少发生些变化。
  她开始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以前,她可是有什么说什么,让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
  经历过那些苦痛之后,她原本长在身体上的刺好像都被剪掉。
  而这三个月里,她身上的这些刺又慢慢长回来了,他在慢慢地把她养好。
  比如——
  某天的晚上,却盏在家里和nacht在客厅玩。
  自从失去tag和revival两个小玩伴之后,nacht变得越来越黏她了,小家伙有时候能感觉到妈妈不太开心,就跟妈妈撒娇,毛茸茸的一个黑团子在妈妈手心蹭来蹭去。
  “调皮鬼。”
  却盏小声地“数落”了nacht一通,nacht听不懂,打滚儿撒娇不带变的,活脱脱的人间萌物。
  “太太,尝尝我新研究的甜品。”烤箱里刚出炉的焦糖布蕾被田姨端过来,“听先生说太太喜欢这个,我就尝试着做了下。”
  田姨按照先生的吩咐为太太准备新的甜品菜系,今日的法式焦糖布蕾就是新甜品其一。
  “盏盏。”
  谢弦深也在这时回来了。
  田姨也不多做打扰,到了下班的点,打过招呼便先行离开。
  焦糖布蕾甜郁的香气飘绕整个客厅,却盏小心端出一杯让谢弦深先尝尝味道,他漫不经意地笑,“怎么,想让我试毒?”
  突然的回忆直直刺入脑海里。
  她第一次下厨做苹果热橙汤,忘了放冰糖,酸得不行。
  “……你又阴阳我。”却盏微微鼓腮。
  谢弦深本不怎么爱吃甜的东西,这些甜品也都是他吩咐田姨为她做的,他说,她先吃,第一口好吃的要留给太太。
  好吧。
  却盏接受,先吃一点试了试甜品味道,战术性停顿。
  “怎么样?”他问。
  却盏没说话,要说真实感受,其实这道甜品没那么甜,田姨可能没有放太多糖,口感是不错,但少了甜味。
  所以,还是有些欠佳。
  不禁让却盏想到她回国那天,叶女士包饺子也是忘了放调味。
  饺子没有放盐,吃下去没有味道。
  “……好吃。”她轻轻点头,眸底的情绪一闪而过。
  谢弦深还是看到了,判断她的评价是否真实,因为他太了解她。
  “撒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