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远远有个人戴着鸭舌帽脚步匆匆,许令嘉第一眼没太在意,等那人走近了一点,他眉头一皱:“季叔叔?你怎么没在医院躺着?”
  老季脚下的步子一顿,心下有点不悦。
  昨天那句话谁听谁膈应,但勉强能说是好心提醒他注意安全。
  今天这话又什么意思?怎么,自己没在医院躺着他还失望上了?
  但在片场混了这么些年,老季早就知道对着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再怎么不高兴,许令嘉背后还有对出名的父母和人脉广钱也多的干妈,他神情语气没显出半分:“我平平安安,又没出什么事,去医院不是挤占别人医疗资源吗?”
  “平平安安?怎么可能?”许令嘉脸色一沉,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转身就走,助理在后面喊:“许老师,要到你化妆了!”
  化妆?这些根本不重要,许令嘉现在只有一种强烈的恐慌感,让他连呼吸都发紧。
  他很确定,梦里,老季就是今天上午被倒下来的灯光架砸伤的,因为当时他就在现场,记得清清楚楚,老季的左腿流了很多血,直接被送去了医院,后来出院以后,到这部电影上映,走路都还有点跛。
  那个灯光架怎么可能没倒?
  如果没有倒——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梦,就只是一场梦而已,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是被命运选中的人,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而是像上辈子嘲笑他的那些人说的那样,他许令嘉,不过是两个普普通通又穷又丑的乡下人生的,脱了装腔作势的凤凰毛,就变回山鸡的假少爷而已?
  不,他不能接受!
  手无端颤栗起来,许令嘉捏紧手指,快步绕过一大堆杂乱的拍摄器材,差点撞上正好往里走的沈西辞。
  下唇抿紧,许令嘉盯着沈西辞几秒,扭头快步走开,去了a组的拍摄场地。
  应该倒下来的灯光架,还稳稳地立在那里。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许令嘉盯着那个几米高的金属灯光架,为什么没有倒?为什么?
  他发狠地冲上去,手扶着灯光架摇晃了几下,三脚立着的支架,几米高,确实晃了晃,但完全没有要倒的样子。
  旁边灯光组的人正在调试打光,被吓得大喊:“哎哟我的祖师爷爷,别摇别摇!灯要摔了!真要摔了!”
  许令嘉咬紧牙帮,松开手,蹲下去仔细打量这个灯光架。
  为了防止灯光架太高,支撑的灯光设备又很重,灯光组都会用c型夹和登山扣把沙袋固定在灯光架的横杆上,离地面一段距离挂着。
  现在这里的沙袋加起来,是五十公斤的配重,稳稳固定着灯光架。
  不对。
  许令嘉伸手抓了一把,发现地面的草隙间,铺着厚厚一层沙,显然,沙袋跟梦里一样,缝合线磨损崩开了,里面的沙漏出来,沙袋变轻,加上风大,根本压不住灯光架。
  但挂着的那个沙袋还好好的,一个漏口都没有。
  他的梦是真的!大起大落的狂喜涌上来,许令嘉站起身,厉声问:“是谁把这里的沙袋换了?”
  周围不少人都看着他,一道视线从身后刺来,许令嘉回头才发现,老季跟着他一起过来了,就站在几步开外,抱着手臂,脸色难看地盯着地上的沙。
  “季叔叔,我——”许令嘉心里跳快了一拍,意识到,他不该直接来看灯光架的情况,但他转念一下,不过就是一个剧组民工,真得罪了又怎么样?姓季的还能动他不成?
  叫一声“季叔叔”,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就知道,嘴上喊得好听点,能得到更多好处而已。
  能在剧组,特别是万山导演这种大导的剧组里混下去的,脑子都转得不慢。
  虽然不知道许令嘉凭什么断定,被砸的会是季组长而不是别人,但把眼前的情景和昨天的算命结果连一起,懂的就都懂了。
  蓝小山跑到化妆间,见等化妆师过来的空隙里,沈西辞正和盛绍延对词,他一点憋不住话,气喘吁吁:“卧槽!”
  发现自己声音太大,他立刻捂捂嘴,把音量压下去,先快速描述了一遍自己看见的,接着道,“许小少爷这是提前就知道那个灯光架的沙袋漏了,配重不够架子会倒,季组长会到那里去,所以昨天他才断定季组长今天会断手断脚血光之灾?这、这——”
  他拍拍胸口,不理解:“他图什么啊?他和季组长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沈西辞递了瓶矿泉水过去:“他图什么又不关我们的事,灯光架没倒就好。”
  蓝小山正好跑渴了,灌了几大口水:“也是,那个灯光架又高又沉,上面挂着的镝灯重得很,要是真砸下来,地上不得陷个坑?”
  盛绍延对那个挂镝灯的灯光架还有印象,昨天片场收工后,工作人员都跟着剧组安排的车回县城了,沈西辞却仔细把组里的灯光架全都挨着检查了一遍。
  蓝小山说到的新沙袋,还是他看着沈西辞挂到横杆上的,他想帮忙,被沈西辞一句“伤口要是裂了你觉得我会不会生气”给定在了原地。
  可能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沈西辞偏过头,明亮的化妆镜前,沈西辞穿着纯白的土布袍,耳边蓝色晶石做成的耳坠随着动作晃了几下,手指竖在唇边,快速朝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盛绍延捏着剧本,点头配合了。
  天色擦黑,回到绥县县城后,沈西辞先去找楼下卖水果的阿婆汇报练习成果。
  阿婆眼尾皱纹里盈满了笑意,夸他:“哎哟,阿弟不仅文采好,学东西也快哦,你契兄真是好福气!”
  上次盛绍延问他“契兄”是什么意思,沈西辞说是结义兄弟的意思,敷衍过去了。但可能是心虚,沈西辞一听见这个词,尽管阿婆是用方言说的,他还是不由地快速朝盛绍延瞥了一眼。
  没想到正好对上了盛绍延看过来的视线。
  他看我干什么?
  疑问刚浮上来,沈西辞手里就被阿婆塞了一把新鲜龙眼:“拿去和你契兄分着吃,很甜的,尝尝!”
  龙眼滚圆,沈西辞手忙脚乱地捧好,笑意在左边酒窝里荡开:“谢谢阿婆!”
  天气不冷不热,两个人没有马上上楼,而是顺着县城并不宽敞的街道,没什么目的地散着步,顺便把龙眼分了分,全剥开吃了。
  路过小超市,沈西辞进去买了两罐冰可乐,分了一罐给盛绍延。
  道路两侧,小楼米色的外墙砖在路灯下,显出一种沥青马路被车灯晃亮的颗粒质感,沿着外墙往前走,贴在唇边的金属边缘冰凉,碳酸饮料在唇舌间产生跳跃的气泡。
  前面不远处,有穿着朴素的阿婆拖着一个浅绿色的编织袋,正拿着长长的铁钳寻找塑料瓶。
  沈西辞喉结快速吞咽两下,上前几步,把可乐罐悄悄放进了阿婆身后的编织袋里。
  盛绍延将空罐捏扁,也学着沈西辞那样跟着放了进去。
  走远后,盛绍延侧过脸,问:“也是秘密?”
  “差不多吧,”沈西辞转过身,面对着盛绍延,一步一步慢慢在空荡的街上退着走,“让阿婆多卖两个可乐罐,和让剧组的人不被灯光架砸伤,都差不多,一个我很敬重的长辈说过,万事不用只想着回报,不过顺手而为。”
  这种大道理盛绍延并不认同,他注视着面前的人:“为什么不让老季知道沙袋是你挂的?”
  沈西辞一听就懂了,笑起来:“你是不是想,先不怎么刻意地让这件事被季组长知道,他和万导相熟,又在各个剧组里做了这么多年,人脉肯定不少,这份情必须让他一分不差等价偿还给我?”
  店铺招牌的霓虹和路灯组成的光线凌乱,落在沈西辞脸上,依然像精心布置的光影。
  盛绍延全然没有被看穿的窘迫:“对,这就是我的想法。”
  不愧是黑心资本家,从来信奉的就是利益最大化,不过沈西辞觉得不解,上一世,盛绍延救了他的命,按照这人一贯的行事作风,必然会把他的价值彻底榨干才对,但盛绍延却没有这么做,相当于做了个赔本买卖。
  当朋友并不需要所有思考方式都一致,沈西辞说了自己的想法:“我确实只是顺手做了,季组长知不知道并不重要,没人受伤,没人被牵连失去工作就行。”
  他眼波落到盛绍延身上,换了个话题,“我昨天看见温雅歌找你说话了。”
  这件事其实不该他过问,盛绍延和谁结交是他的自由,但鉴于盛绍延现在没有记忆,脑子崭新崭新的,像张白纸,至少这一个月里,他还是要护着点。
  “对,她想请我吃饭,我拒绝了。”盛绍延从昨天开始,一直在等沈西辞来问他这件事,没想到沈西辞过了这么久才提起。
  沈西辞打量盛绍延那张过于英俊的脸,在心里“嘶”了一声,昨天才是去剧组的第一天啊,果然,太花容月貌的男人,藏都不好藏,他问:“还有吗?”
  把温雅歌说沈西辞盯他盯得很紧的话掩下没说,盛绍延只回答:“她还问我要不要进娱乐圈,我也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