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他慢慢咂舌,刚想要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却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眼前的视线便开始晃荡了起来。
  黑暗吞噬的太快,像是海中的巨兽携带着滔天的巨浪,一口将他吞下。
  眼见青年眸中失去光彩,如同偶人一般僵直坐在原地,罗洇春面上期待的表情慢慢地变了。
  背光的阴影中,身着刺目亮眼的孔雀蓝衣衫的青年脸颊潮红、肌肉抽搐,唇角弯起的弧度像是不会持笔的孩童随意涂画的粗糙笑脸。
  他轻轻垂眼,一步步走近青年,修长精致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温柔至极地抚摸着爱人光洁英俊的侧脸,活像只正在思考着如何吞吃猎物的巨型红背蜘蛛。
  “阿让。”罗洇春的声音近乎粘稠,他轻笑着细细道:“说你爱我。”
  瞳孔失去光彩的青年顿了顿,慢慢张唇,一字一句如同被操控的傀儡一般,机械道:“我、爱、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怎么这样认真啊……”孔雀蓝衣的青年娇笑着,像是害羞极了,一张粉面如含春的碧水。
  罗洇春似乎对这样的青年感兴趣极了,只可惜丹药的效力有限,容不得他做更多的事情。
  青年只好可惜地垂眼,他爱不释手地揉弄着江让的腰身,红着脸黏黏糊糊地索要了几个湿吻,这才餍足地嘶声道:“阿让,去太初宗后的密林与我会和吧,记住,无论路上遇到任何人,你都要说,你是去做任务的,记住了吗?”
  瞳孔失色的青年面上没有丝毫的色彩,他只是机械道:“记住了。”
  罗洇春这才含着笑,送他出了门。
  江让一路上皆是僵着脸行走,途中果然遇到了几位同门,众人同他打招呼青年也不回应,只当有人问及对方去做何事时,瞳孔漆黑的青年才会僵着脸机械地回答。
  到底时间太短,一时间竟也无人发觉异常。
  江让抵达密林的时候,罗洇春已经等在原地了。
  一身孔雀蓝衣衫的青年笑得甜蜜而怪异,他朝着青年伸手,近乎虔诚道:“阿让,跟我走。”
  江让双眸无神地将手搭上对方的手腕。
  不出片刻,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只余下细微的阵法痕迹被风卷起的树枝掩盖无踪。
  *
  沂高寨依山傍水,古楼林立,掩藏在修真界极东部的万重大山之中,是连阵法都无法寻到的地方。
  罗洇春是在路途中据楼胥回的法术提示改乘仙轿方才抵达。
  天色已然近黑,也不知是不是居于群山之中的缘故,一旦到了夜晚,此地便被一片潮湿的雨雾笼罩。
  打眼望去,只有寨中隐约显出几道朦胧的昏黄烛火。
  罗洇春一手揽住身畔神思混沌的青年,一边微微眯眼,看向这座寨口处的一块爬满古藤的石碑。
  石碑整体偏灰,裂痕严重,只有上面的‘沂高寨’三个猩红的字体依旧凌厉冰冷。
  许是接到了来客的消息,沂高寨中家家户户的灯火骤然亮起。
  分明火光该是给人以安全感的,但在此地,火光的燃起,倒更像是一种神秘而诡谲的祭祀仪式。
  罗洇春周身戒备,眼尾的余光不由得朝着身后宽大的仙轿看去。
  隐约间,他看到轿中穿着罗家服饰的死士晃动的影子,脊背这才放松了几分。
  罗洇春并不全然信任楼胥回,出行自然会带人确保安全。
  那些人都是他向罗家主要来的合体境死士,便是与大乘期的高手都足以一战。
  古怪清脆的铃声声响起,像是逗弄孩童的手摇铃,但此情此景,却无端叫人脊背冒出冷汗。
  不过片刻,罗洇春才终于看到自寨中缓步走出的男人。
  来人一身紫色长袍,腰袍宽松,脖颈间漾挂着宽大华美的流苏银饰。
  楼胥回今日并未以袍帽掩目,他任由自己怪异的银灰卷发暴露人前,而那卷发之上,则是一顶雕满各式各样的蛊虫的银饰头冠,头冠下是丝缕飘动的红绳流苏。这般过于繁杂的元素交叠在一起,却衬得男人极具异域风情。
  他对着罗洇春露出一抹艳美的笑容,发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吟唱。
  男人细细打量着对方,半晌微笑着,吐出一句古怪至极的话语道:“多谢罗小公子这段时间照顾我的阿阏,在下无以为报,不如请你来我寨中做客如何?”
  罗洇春一瞬间汗毛倒竖,他陡然清醒了过来,明白了一件事。
  眼前这人,从头到尾,只怕都是在骗他。
  对方的目标恐怕从来都不是成为卜星阁的阁主,而是一步一步算计于他、横刀夺爱。
  罗洇春几乎要将牙齿咬裂开来,他死死揽住身畔道侣的腰身,眉眼阴戾地盯着眼前男人道:“楼胥回,你这卑鄙小人,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准备吗?”
  楼胥回却只是微微一笑,紫眸深邃如扭曲的星空。
  他腔调古怪道:“哦?罗小少爷是指你带来的那五位合体境的死士吗?”
  随着男人话音刚落,罗洇春身后的仙轿中缓缓走出五个嘴唇乌黑、瞳孔阴白的死士。
  他们已经完全不像是活人了,也不知是听从了谁的命令,一步一步,手持银刃,逼近青年。
  罗洇春一瞬间毛骨悚然,那可是五个合体境的修士,竟能被眼前人无声无息地下蛊、制成这般傀儡的模样。
  若他并未感知错,楼胥回如今也不过是元婴期。
  这是何等无声无息、令人毛骨悚然的能力?
  也不怪修真界向来排斥沂高寨的蛊师。
  罗洇春简直不敢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蛊师被王蛊桎梏着长久离不得寨子,他们出世,该引起多大的乱子。
  事已至此,罗洇春知道自己今日恐怕难以逃脱,但他不到最后一刻依旧不死心的想要反抗。
  只是,这个念头方才出现,他便察觉到自己已然不得动弹了。
  楼胥回一步步行至他面前,男人此时显然十分愉悦,紫眸中一片流光溢彩。
  他慢条斯理的在罗洇春睚眦欲裂的无声嘶吼中揽住了呆滞的江让,男人深邃的五官显出极端的柔情与贪恋,一吻落在青年的额间,叹息道:“阿阏…我的阿阏。”
  “终于归来了。”
  ……
  无数的水波自逐渐展开的幻境中荡漾,它们温和、柔软,像是暖阳下柔软而生机勃勃的藤蔓。
  而现下,那虚无的藤蔓一寸寸蔓延至纯白的青年面前,稚嫩青葱的尖端恍惚间化作母亲柔软的手腕、嘴唇,它们不间断地朝着茫然无措的青年招手、蛊惑。
  直到青年握住它,被它引领着走出光怪陆离的世界。
  薄白的眼皮不住颤抖,好半晌,床榻上的青年人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青年的眼睛是如此的干净而茫然,微微下垂的黑瞳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被呵护的柔软与恬静。
  他迷茫地颤着浓黑的长睫,下意识地看向守在自己床榻边紫衣灰发的美人。
  青年蠕动的嘴唇像是初次来到世上、吸吮母乳的婴儿的动作。
  他漆黑的眼球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艰难地、好奇地问道:“你、你是谁?”
  楼胥回低低地笑了,发顶的银饰随着男人身体的震动轻轻发出细碎悦耳的叮铃声,额心的黄金蛇坠打下一片诡谲美丽的阴影。
  男人紫眸含着细碎扭曲的柔情,一字一句道:“阿阏,我是你的未婚夫啊,你忘了吗?”
  江让茫然地回想,但显然,空空如也的记忆无法给以他任何有用的信息。
  青年踌躇、苦恼地蹙眉,因为正面对着全然陌生的世界,他心底有着下意识的恐惧与退缩,在男人问完话后,他需要缓和半天才能理解得了对方话语间的意思。
  楼胥回却并不急躁,他微微眯着眼,白蜡似的面颊上浮现出细细的粉意。那双微微下陷的、奇异贪婪的眸子如山间闪烁的鬼火一般,一寸寸扫视过青年可怜可爱的面颊。
  男人眸底的占有欲色实在过分浓厚,简直像是恨不得顷刻便将青年吞吃入腹才好。
  江让抿唇,他直白而纯挚地看着眼前自称是他未婚夫的男人,认真却又瑟缩道:“可是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你了……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楼胥回喉头不住滑动,他像是在吞咽不断溢出的涎水,又像是因为控制不住内心扭曲的激动、兴奋、痴迷而产生的惯性吞咽行为。
  男人紫眸中含着细碎的柔光,他含糊地、用自己最柔软的声线对纯白的青年道:“没关系的,阿阏,你只是不小心撞到头失忆了,医师说这只是暂时的……”
  楼胥回看着江让转也不转眸子,乖巧认真看着他的模样,眼眶不由得升腾起雾色,喉头干涩炙热。
  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阿阏,每次他说什么的时候,阿阏都会这样看着他,就好像自己是他的全世界。
  于是,楼胥回轻声道:“阿阏,就算想不起也没关系,我会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