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那人仿佛在赤裸裸地告诉他,他是个心悦他、对他有欲望的男人,而非毫无所求的小辈。
  心尖处的跳动略略快了几分。
  江让平静忽视着那怪异的感受,事实上,他并不厌恶周予白,甚至相比较旁人,已然称得上过分宽容。
  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也正因为看不清,他在心中会以自己所接受到的讯息勾勒对方的模样,猜测对方真实的性情、目的,好奇对方的动机。
  对一个人好奇,便是滋生在意、情感与关注的开始。
  是以,这些时日以来,当他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勾勒对方模样的同时,便也开始控制不住地回想起这人从前救下自己的时刻。
  昔年,周予白留在江让记忆中的画面,是永远陷在光明中的模糊面颊、焦急担忧的呼唤……还有,轻轻抚摸他面颊时温柔的触碰。
  尚且年轻的时候,江让也曾数次下令寻觅这位救命恩人的踪迹。但怪异的是,无论是谁,都不曾见过那人,仿佛他当真是从天而降的神明,来人间一趟,只为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心中的波澜起伏不定,男人的面上却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好似他全然不曾感觉到眼前人侵略的气息。
  江飞白抿唇,喉头微微动了动,默默退后了几分。
  其实,与江让所思衬的全然不同的是,江飞白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试探的意思。
  在江让面前,江飞白完全就是个好拿捏、爱慕于他毛头小子,心仪之人就在眼前,他哪里还空得出脑子来算计什么?
  方才,青年只是险些忍不住亲吻对方的欲望罢了。
  两人各想各的,一时间气氛倒也融洽。
  江飞白心里其实挺紧张的,这并非他与江让第一次同床共枕,可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从前,身为男人的儿子,与父亲同床共枕时,他可以尽情地朝他撒娇卖痴、诉说心事,他可以缠着他、闹他,要他承诺永远陪着自己。
  可现下,当他的身份不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陌生的、拥有自主能力的男性,他们之间不够亲近、信任、富有默契,可江飞白却觉得,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那人在他的面前剥去了那层名为‘父亲’的矜持皮囊,展露出了真切的、平等的、甚至是脆弱的一面。
  ——类似于情人的一面。
  尤其是接下来,男人也不知怎么,轻轻低哼了一声,额头覆上一层银珠般的汗液,那双无神却依旧美丽的眼眸溢出星点的水痕,面颊上的表情似乎痛苦极了。
  江飞白顿时急了,整个人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忍不住凑近男人,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从天堑变为亲密,而他仿若未觉,只有嗓音是难捱的心疼:“怎么了?是伤口裂开了吗?”
  说着,他便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江让光洁的手臂。
  果不其然,方才牵开对方的半遮掩的手臂,便见男人的胸前露出了湿红一片的白色纱布。
  ——这医用纱布还是江飞白死皮赖脸求着系统赊账赊来的。
  江飞白瞳孔微缩,青年本就是焦躁的性子,当下便立刻起身,手脚发颤地低声安抚道:“阿让,你别怕,我去拿药。”
  言罢,他便匆匆下床去取了药物。
  床榻上的男人待他离开后,轻轻地、平静地半睁开薄红的眼皮,那张斯文儒雅的君子面上此时哪里还有半分的痛苦与脆弱?
  是了,他只是想试探此人的底细。
  江让从不是个会随意听信旁人一面之词的人,甚至,只要他哄得此人愿意随他一同回府,男人便有的是手段探听对方的来历。
  可眼下,江让却想听眼前这人亲自同他道来。
  其实他完全不必如此着急,总归他与周予白一时半会儿离不得这山崖,如此着急,反而会暴露他的目的。
  许是心口没来由的急促跳动、亦或是回忆中那人对他反反复复说的那一句‘别怕’……总归,它们如同一颗颗闪烁的、挂在天边的星辰,分明光芒如此黯淡,却足以令他驻足留连、耐心观望。
  “阿让,”那人急促又紧张的呼气声在耳侧如此道:“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
  江让轻轻敛眸,眉眼间显出几分苍白的、脆弱的痛意。
  江飞白是真的被吓怕了,青年整张脸都煞白惊人,他抖着手轻轻地、一寸寸地褪去男人的衣衫。
  江让的皮肤很白,尤其是如今伤口再次开裂,衬着殷红刺目的鲜血,便愈发显得苍白湿冷了。
  便是如此美景,青年却再没有多余的旖旎心思。
  他空白的脑海中只余下一句话:阿让很疼。
  他的眼睛只能看到男人隐忍咬出深刻痕迹的下唇、颤抖湿润的锁骨、泛着青紫的刺目的伤疤。
  他只能看到他的苦楚,于是便也为此深深感到痛苦。
  伤口裂开的并不大,相比较先前那些时日,如今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
  可江飞白就是紧张,紧张的恨不能自己以身代过。
  青年颤抖修长的手腕轻轻包扎着伤口,他微抿着唇,专心致志地替江让细心包扎。
  在最后一道蝴蝶结成型后,在他稍稍松懈下紧张的身躯的一瞬间,一只温凉而修长的手腕轻轻按住了他指节,将他的五指抵在了对方的伤口处。
  江飞白恍然抬头,看见那人靠在墙壁边的、被烛火映照的忽明忽暗的俊雅眉眼。
  那双黑瞳依旧毫无光亮,盛满雾霾,可青年却隐约觉得,对方正在专注地‘看着’他。
  江让牵住他的五指,按的动作稍稍下滑几寸,落至小腹处。
  男人的身体也是温凉的,就像他的脾性一般,温和却疏远,谁都无法接近他的内心。
  江飞白感受着手下光滑的、触感极好的皮肤,心中的惊惶慢慢落下几分,情绪过分的大起大伏令他心中的火焰难消,最后竟缓缓化作了另一股怪异的、糟糕的、荒唐的渴望。
  他愣愣看着男人,喉头止不住地吞咽。
  下一瞬,面前的乌发男人便轻轻地张开唇弯,他白色的绸袍已然全部散落开来,如同汹涌退潮的水液一般,遗落在无在意的塌边,他苍白的唇露出一道斯文的浅笑,仿若陷入了某种回忆道:“还记得这里吗?”
  年长者引导着青年轻轻抚摸他的小腹,一边不急不缓地轻声道:“这里曾被前朝敌军刺穿过,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唔,有些疼,但不是特别疼,只是脑海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感知的不真切。”
  “是你捂住了我的伤口,在我耳边不断的说:江让,醒一醒,你不能睡过去。”
  江飞白当然记得,可他从不愿多加回忆,这是江让所承受的,作为这个世界‘主角’的苦难。
  是了,从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开始,系统就明确的告诉过江飞白,江让是这个世界备选的主角之一。
  这个位面经历了太多次的重启,主角的位置也换了多余次,商泓礼、崔仲景、纳兰行云、魏烈、陈彦书……
  他们无一例外,承接不住这鸿大的天命,最后令得天下四分五裂,战火永不停歇。
  而江让,是最后一个被选出的主角。
  其实他本不该是主角之一,这也是他当初不被神谕偏爱的缘故。可他偏生凭借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坚韧的意志,硬是跨过了无数的险途,走至今日。
  江飞白确实救了他很多次,可这么多次,但凡有一次,江让没有凭借自己的过人的意志扛过难关,他也救不回他。
  所以,救回江让的,一直都是他自己。
  逐渐变得温热的指节牵引着青年抚上起伏的心口,温柔的心跳声坚定而有力地在他们交叠的手掌之下跳动,恍若一曲蜿蜒流淌的箜篌曲。
  江让忍不住弯唇,绵长的记忆令他的轮廓都染上了几分温和感叹的辉光,他轻声说:“还有这里,它曾经险些被刀锋扎进,是你躲在暗处射穿了那人的手腕,对吗?”
  江飞白呼吸微窒,他的手掌不断颤抖。
  两人的身份好似调转了过来,分明当初遭遇险境的人是江让,可青年表现的却好似是自己险些遭到了锥心之痛。
  他的脸色苍白,手腕不住颤抖,惧怕的、痛苦的、即将痛失所爱的情绪挟裹着他的理智,令他恍若坠入泥潭。
  是啊,那次若不是他及时拉开了弓,江让便会在他面前死去。
  彼时,他方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转眼却要面对心爱之人即将身死的残忍画面。
  江飞白其实不是个多么聪明的家伙,他文不成武不就,只是个刚刚考上快穿部的小职员,他不出彩,只知道依仗着系统和小聪明完成任务。
  可那一次,他甚至连呼唤系统的时间都不够了,残酷的战场不会给人反应的机会、也不会留给人思考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大约是老天都不想看到他们阴阳两隔,江飞白从未那般冷静地握住弓箭,他的手腕不曾哆嗦一瞬,曾经江让环住他的颈窝,教授他搭弓射箭画面浮现在眼前,青年指节绷紧到近乎青白,箭弦嗡鸣,射出了那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