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844节
  林溪想了想说道:“要不将她留下来?前齐皇陵在京城西郊,总不能也迁去青州,她可以用祈福的名义住在西郊,朝中诸公肯定不会反对,毕竟连许首辅也算是前齐旧臣。”
  陆沉略显不安地看着她。
  林溪莞尔道:“放心,我这可不是试探你。”
  “那是?”
  “你可知道登基这大半年来,你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林溪驻足转身看着他,柔声道:“夫君,如今我们能帮到你的地方越来越少,只要能让你开心一些,这种小事又算什么呢?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说过,倘若能让你轻松一点,我连庆聿怀瑾都可以不理会,更何况是宁太后这样苦命的女子?”
  陆沉凝望着她没有丝毫岁月痕迹的眉眼,心中不由变得很柔软。
  林溪轻咳一声,转过身道:“孩子们都在呢。”
  陆沉笑了笑,没有做出让她不自在的举动,缓缓道:“她肯定不愿意留下,无论什么方式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她连孩子都不要,又怎会愿意留在京畿惹人非议?其实没什么,青州离京畿不算远,想见总有法子。”
  “呸。”
  听到他突然出言无忌,林溪忍不住轻啐了一声。
  陆沉厚着脸皮去牵她的手,这一次林溪依旧没有甩开,就像曾经在宝台山里那样,面带微笑地看着澄澈的天幕。
  一如当年。
  远处的校场上,太子陆九思望着父母并肩而立的背影,一贯沉稳内敛的脸上悄然浮现一抹温暖的笑意。
  旁边的陆辛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登时弯如月牙。
  ……
  大秦西北方向,曾经的代国已经不复存在。
  越过三百里草海,走过上千里戈壁滩,穿过极其危险的魔鬼山,继续一路往西途径十余个小国家,便是陆沉提到过距离大秦极其遥远的极西之地。
  只不过那十几个小国家如今已变成历史。
  极西之地的局势也在这两年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
  从遥远东方而来的神秘部族筚路蓝缕披荆斩棘,不仅在这里成功站稳脚跟,而且依靠他们的精锐骑兵和神奇火器,在极短的时间里建立起铁血的威名,逐渐形成三强并立的格局。
  一方是拥有广袤疆域、两百余年国祚的希宁王朝。
  一方是近二十年来不断崛起、当今掌权者阿拉布几乎纵横无敌的特里亚汗国。
  最后一方便是一年多前从东方突然出现的神秘部族,他们以景国之名,在极短的时间里攻伐征战,在极西之地迅速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疆域。虽然目前他们在三方势力中属于最弱小的那一个,但是他们就像饿疯了的狼,拼命抢夺每一寸土地,连希宁王朝和特里亚汗国都要避其锋芒。
  景国都城建于格伦山畔,这里原本是萨里汗国的王城,如今则改名为夏悠城。
  以夏悠山之名,那是百年前景廉人崛起的地方。
  夏悠城里的皇宫自然无法和大都皇城相比,但是每一个景廉人都会满怀敬意地看着这片简朴的宫殿。
  当初他们启程西行的时候,其实不少人心里都满怀忐忑、不解和怨望,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次有死无生的征途,还不如留在兀愣草原跟齐人拼到底。
  但是如今他们拥有了新的家园,并且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再次找到很多年前兵锋威凌天下的感觉,如何能不对那位住在宫殿里的女王心怀崇敬?
  阳光洒在层叠相连的殿宇之上,皇宫某处高台,一抹清瘦却坚韧的身影伫立着。
  她沐浴着午后温暖的阳光,静静地看着遥远的东方。
  直到婴儿的哭声将她从沉思中惊醒。
  她转身看着小心翼翼抱着襁褓的侍女,上前从侍女手中接过来,婴儿的哭声很神奇地立刻停止。
  “希望你长大之后,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庆聿怀瑾看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她冷峻的面庞上终于浮现一抹柔软。
  “像他一样。”
  第1039章 番外04【勿念】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大秦大同二年。
  新年伊始,陆沉对中枢格局进行了一些细微的调整。
  许佐依旧是内阁首辅,剩下六位阁臣则是吏部尚书陈循、户部尚书高焕、礼部尚书王安、工部尚书丁会、翰林学士宋琬和新政部尚书高汝励。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六位兼领一部的阁臣是在分割原先宰相的权力,不同于以前宰相领袖群臣独断朝政的境况,如今这六位阁臣在朝廷大事上都有一定的发言权。
  诚然,以许佐的能力、资历和威望,再加上陆沉对他的器重和信任,目前他在朝中依旧具备一锤定音的资格。
  但是这不会成为一种定例,往后的首辅很难具备许佐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而且后继之君若想制衡首辅的地位,完全可以从制度上给予其他阁臣更多的权柄,从而尽可能避免朝中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军制改革则在有条不紊地筹备中,表面上看如今天下一统,到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朝中亦有一些官员上奏,恳请天子适当裁撤军队,但是这被陆沉明确驳回。
  得益于攻灭景国和代国收获的海量财富和土地,陆沉现在囊中丰厚,至少不需要立刻削弱军方实力。
  目前大秦常备兵力总数约为五十三万人,其中配备火器的主力军为十二军接近二十四万人,这里面又有大半驻扎在京城和京畿地区,剩下的主要分布在北方各地震慑异族残余势力。
  陆沉肯定会施行小范围的精简军政,但是在十年之内,他不会大规模削减兵力,常备军至少要维持在四十万人以上,因为这关系到他下一个十年计划,而且以他在军中的威望和号召力,再加上同步建设的军中监察体系,大秦军队绝对不会在十年内快速腐化。
  至于眼下这十年,当然是要以发展国力为主。
  以崔浩、王翰、姜晦、李公绪、魏惜云等人为首的年轻实力派朝臣相继得到陆沉的召见和重用,然后在这个生机勃勃的春天走上各自的岗位。
  等到陆沉大略忙完这些正事,时间已经来到三月上旬。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他被林溪和王初珑联袂请到后宫。
  “这是怎么了?”
  陆沉笑眯眯地看着两位各具风韵的妻子。
  在林溪的示意下,王初珑微笑道:“陛下今日可得闲?”
  陆沉想了想说道:“倒是有半天空闲,只要许佐不来求见。”
  王初珑喜道:“总算等到了,既然陛下得闲,便请往储秀宫一行。”
  “储秀宫?”
  陆沉登时明白过来。
  林溪和王初珑都是行动派,去年八月份就在筹备选秀,等十一月上旬他点头应允,随即立刻开始主持此事,看样子这才半年时间就已经有了眉目。
  一念及此,陆沉迟疑道:“你们决定便好,我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
  林溪摇头道:“现在已经到了终选之期,你总得亲自看一眼。”
  “也好。”
  陆沉终究不愿辜负她们的好意,随即帝后三人登辇前往储秀宫。
  储秀宫位于皇宫东南部,属于东六宫之一,目前尚未有主,因此被林溪用作秀女甄选之地。
  历经两个多月的层层选拔,有七十四名来自各地的秀女进入终选,然而她们不知道天子一开始便定下只有十一个名额,这就意味着绝大多数人最后只能打道回府。
  储秀宫的偏殿内,七十四名平均年龄在十八岁左右的秀女满怀忐忑地等待着命运的决断。
  她们当中既有大家闺秀也有小家碧玉,无论容貌身段还是气质都是上上之选。
  内侍省都知戴宏快步走进偏殿,对众女微笑道:“陛下、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即将驾临储秀宫,稍后便按照定好的次序挨个面圣。咱家多嘴提醒一句,当今陛下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圣人,目光如炬洞悉人心,还请各位如实奏答,切莫做出自作聪明之举。”
  众女齐齐行礼道:“多谢都知提点。”
  另一边,陆沉携林溪和王初珑步入正殿,落座之后便让戴宏宣秀女觐见。
  第一名秀女姿容端庄,身段苗条,行动时宛如弱柳扶风,有一股天然温婉姿态。
  她颇为紧张地来到近前,垂首低眉行礼道:“拜见陛下。”
  “免礼平身。”
  因为林溪和王初珑就在身边的缘故,陆沉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别扭,轻咳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秀女答道:“回陛下,民女名叫叶蓁,乃京西行省广化府人氏。”
  京西行省便是当年的江北路,后来的永州和商州一部,位于京城的西南面。
  陆沉稍作沉吟,王初珑便贴心地递上一本册子,上面记载着七十四名终选秀女的资料,第一页就是站在他面前的叶蓁。
  此女年方十七,出身于一个清白的耕读之家,其父叶源现为从七品的国子监五经博士之一,属于籍籍无名的末流小官。
  叶蓁能够进入终选名单,而且还排在第一个面圣,可见她各方面的素质委实不错,至少得到了林溪和王初珑的认可。
  陆沉对此心知肚明,看完她的资料后淡淡道:“抬起头来。”
  叶蓁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当今天子不怒自威的面庞,不由得愈发紧张,好在她提前得到林溪的叮嘱,没有流露出不得体的神态。
  而在陆沉看来,这位少女并非那种倾城容貌,胜在眼神很清澈,没有多少杂质。
  或许这就是林溪和王初珑选中她的缘由。
  短暂的思忖之后,陆沉望着少女的双眼说道:“其实朕一开始不打算广纳秀女,因为国朝初立百废待兴,朕的精力都要放在军国大事之上,不过皇后和皇贵妃说的也有道理,天家无私事,天子亦如此。朕先前不曾关注选秀一事的细节,不过你既然能够第一个站在朕面前,可见皇后和皇贵妃对你颇为看重,既然如此,朕自然要尊重她们的意见。”
  听闻此言,林溪和王初珑不禁相视一笑。
  叶蓁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戴宏端着托盘走来,看见上面那枚质地精细的凤钗,喜悦瞬间淹没少女的心灵。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鼓起勇气再度看向大秦天子。
  陆沉继续说道:“入宫之后,你的位份由皇后和皇贵妃商议定夺,朕不会干涉。叶蓁,你出身书香门第,自身也知书达礼,想来是一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不过朕还是要嘱咐你几句话。”
  叶蓁连忙垂首道:“请陛下训示。”
  陆沉看了一眼左右两人,缓缓道:“朕不反对人有争荣夸耀之心,然而一定要有格局和底线。你既入宫便是朕的妻子,只要你在宫里安分守礼,朕自会对你一视同仁,不会让你虚度年华。但你若是暗藏机心,尤其是对皇后、皇贵妃、两位贵妃、淑妃、端妃耍心机使手段,哪怕只有一次类似的事情,朕绝对不会轻饶。”
  叶蓁面色微白。
  这段时间的甄选虽然很残酷,但她一路走来颇为顺利,再加上皇后对她很关照,虽然不至于让她忘乎所以,难免会有几分自矜之意。
  今日天子这番话如同雷霆,让她对林溪和王初珑等人产生真切的惧意。
  “陛下教诲,民女一日不敢或忘。”
  叶蓁矮身一礼,神情真挚。
  陆沉微微颔首道:“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