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他们眼里,她只要开开心心地活着,便是最好的。
  眼下房鹤明、房渊皆有要事在身,房幽便没说她欲要嫁给雍王的打算。即便是说了,父兄大约也不会同意。有了上一世做前车之鉴,他们怎么肯再让她与皇室扯上关系,可她是一定要保护房氏的。
  房幽当了乡君,房府便按例宴请了些女郎,周灵筱也在这之列。
  房幽本是好意,毕竟周灵筱近来总干蠢事,若是宴会还不带她,她大抵就要被排除贵女圈子之外了。谁知她不领情,自个儿谢绝了。
  她那堂妹房浅,倒是不找事了,只是充作主人家,对上门的女郎们笑脸相迎、好生招待。虽有些热情过度之嫌,但还算安生。
  想到这两人前世甚而为了裴焉指着鼻子互骂过,房幽便觉着奇怪,找了那日全程在宴上的楚家女郎问:“阿若,那日你可瞧见有谁和燕王走近了不曾?”
  楚若回忆了下,老老实实答:“没有,燕王那么大一个冰块,谁敢去招惹。不过我听周娘子说,燕王杀伐气息太重。”
  她是想到房、周两人关系紧张,说出周灵筱的小话向她投诚,房幽却是满腹疑惑:不仅不心悦燕王,还暗地里骂他,这走向实在偏离太多了吧?
  这日,风和日丽,走蛟善后即将收尾,裴昱得了闲,立时便传了信来邀房幽出门。
  房幽无有不应。按照她的推算,若是今岁顺利赐婚,最快明年成婚,与前世进程差不了太多。
  明年庆帝崩后,她便是皇后了!
  这样喜滋滋的心情,却在看见裴焉后化作了泡影。
  今日她是准时出门,不过中途拐去了中萃楼买糕点。一来投雍王所好,买些他爱吃的甜食;二来么,这女郎赴约,总是要考验对方一番的。
  中萃楼生意火热,房幽便去了用惯的包厢等着,正是无趣看风景时,便瞧见了裴焉。
  他一袭玄色衣裳,袖口收紧,显露出结实的线条,腰部亦用腰封别着,更显肩宽,好身材一览无余。
  房幽眯了眯眼远眺过去,瞅见他那里仿似出了什么乱子。
  他站在几个地痞流氓的对面,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势。他脚边跪着个身上戴孝的女子,身侧则站了个佝偻着背的男人。
  双方说了些什么,只见裴焉甩过去了一袋东西,那些人便自觉散了。
  房幽觉着好奇:她与裴焉成婚十年,向来只觉他冷心冷肺,还从不知他会出手帮人呢。
  下首,青年郎君仿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猛地背过身来,房幽吓了一跳,做贼一般伏在了桌上,引来了两个婢女的侧目。
  “女郎?”湘元疑惑。
  “嘘!”房幽放低音量,心里抖个不停,不知裴焉是否发现了自个儿。
  其实她也清楚不必如此,难道大庆有律法不许人凑热闹么?
  但到底心虚。
  没一会儿,店小二端上来了她要的几份糕点。房幽一面懊恼自个儿过于关注这位“前夫”,一面咬了几口糕点填肚子,这便预备走了——
  “小二,上一壶茶,两盘点心。”
  清冽男声落于她耳朵里,正是裴焉那厮。
  房幽的心紧了一下,听出他正在包间门口,手已然搭上了这块木门——
  她咽了一下:目下她还未准备好要与他私下里对上呢!
  紧接着,小二的声音响起:“客官,这包厢里有人了,您要不去旁边这间?”
  裴焉默了下,未曾言语,转身进了另间。
  这包厢的隔音委实不大好,他才落座,房幽便听见一道哽咽男声:“多谢恩公,若无恩公,今日只怕我与阿妹要被人羞辱而死在街头。”
  裴焉道:“不必介怀,我救你是看中了你的一样东西。”
  有这等好戏看,房幽刚要挪动站起,转瞬又坐回了软垫上。
  她倒要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落魄郎君有些迟疑:“恩公是为了何物……?我小妹——”
  裴焉打断了他的臆测:“你。我要你做我的门客,为我出谋划策,你可愿意?”
  “某不过区区寒门,至今未曾入仕,恩公如此厚爱……”
  “愿意,还是不愿意?”他没甚耐心,问了最后一遍。
  “……敝人张庸,叩谢恩公厚爱。”
  房幽将茶水递到唇边的手顿住,面上浮现茫然之色。
  张庸?
  燕王府最为出名的门客张庸?
  张庸此人,虽名为“庸”,却是惊世之才。光熹九年,其为裴焉上书数十道轻徭薄赋之法,广受朝野侧目,后来更是被光帝招揽,成了唯一一个寒门出身的二品大员。
  她知晓此人,是因裴焉为救下他,婚后首次失约,旷了与她回房府看望阿兄的约定。
  房幽与他大吵一架,气他不还嘴不解释,转身要回娘家时却被他搂住。
  他身上一阵阵的血腥味,她吓得脸色发白,以为他受了伤,却听裴焉道:“今日去救了个人,疏忽了,明日早起陪你回府。”
  房幽被他哄好,心里却疑神疑鬼,打听以后知晓是燕王府新来的门客,这才安了心。
  可是那该是阿兄久病不起以后的事,裴焉怎会现在便救下了他?!
  房幽一时恍惚,手上不稳,竟打翻了手上的茶盏。
  水不算烫,却惹来了两个婢女的惊呼:“女郎!”
  闻及这边的动静,隔壁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再听不清了。
  房幽索性不再逗留,她心绪大乱,飞快地跑出了中萃楼。
  坐在马车上,她仍在胡思乱想——
  裴焉不喜甜食,成婚前从未踏足中萃楼,是因婚后她爱吃,这才踏足。
  可他今日上来便要她惯常待着的包间,加之张庸这个人,便知他大抵是与她一般,真的重生了。
  一想到这儿,她便紧张地有些腹痛,甚而有些不想去赴裴昱的约。可这马车一骨碌儿,没多久便到了马场。
  车外传来裴昱的温声:“房娘子。”
  房幽咬牙,练了一个僵硬无比的笑,慢吞吞下了马车。
  因是走马,他们今日都穿得是较为轻便的骑装。
  房幽一身红色,整个人如同枝头娇艳欲滴的鲜花,耀眼夺目。只是美中不足,脸色极为苍白,看起来似乎很是虚弱。
  裴昱关怀道:“房娘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御医来瞧瞧?”
  房幽只摇头:“殿下,不必麻烦,只是吹了风有些着凉。”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却跑不了马了,还请殿下谅解。”
  裴昱连声道不妨事。
  二人便沿着马场的树荫漫步。
  裴昱的目光时不时便扫向房幽,观她美人面上带了一抹忧思,大抵真是身子不好受。正想劝她可要早日归家,便听她道:“殿下,之前的走蛟一事,我代京郊百姓多谢你的信任。”
  她旧事重提,实在是她与雍王没什么好说的,她一丁点儿也不了解他,只能从这里下手博取他的好感。
  裴昱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子客气了。”
  他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待:“其实也并非全是我的功劳。那日都靠三哥,我去时,他已察觉了不对,叫了不少百姓带上牛车驴车赶路,我只起个传信的作用罢了。”
  他如此全盘托出,是真将房幽当成了心上人。
  他知晓自个儿不如三哥,但也希望房幽能接受他的平庸,不要将他想得太好,往后再有了落差,是他不愿看到的。
  房幽瞬时如被雷劈——
  那日裴焉也是提前知晓了走蛟!
  再忆起裴昱曾说,裴焉带剩余人去了秦县——难怪,难怪!
  裴焉重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他知不知晓她的情况呢?
  若是知晓,他会不会回来找她?
  应当不会,死前,他们是签了和离书的。
  就是不知,裴焉的武功那样好,怎么也被水贼给害死了。
  第6章 第6章
  裴焉和自个儿死在了同一天啊!
  想到这里,房幽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活该!谁让他不哄她反倒还甩脸色给她看!
  即使他重生了又有什么干系,大不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嘛!
  房幽重整旗鼓,瞬时觉得那冷面前夫重生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她若不想被他纠缠,还是得再想想法子遮掩。
  房幽便将对着崔云锦的说辞再讲给裴昱听:“走蛟也并非是我发现的,是我阿耶的功劳……”
  裴昱与裴焉关系那样亲近,他应当会说与他听的吧?
  而听她说完,裴昱心中欢喜更甚。
  房幽凭借此事成了乡君,可观预见走蛟乃是大功一件,就连他父皇,也寻他去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当日状况,足见其重要。
  然而她却如此坦诚,径直将此事内幕告知自个儿——
  裴昱满面红光,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飘飘欲仙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