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帮卢佩音办事,何必要让自个儿的人陷入险境。
  这般说完,便极快地跑到后门边,闪身消失了。
  两人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
  湘元有些心疼:“唉,不知娘娘又去作何,还嫌上回累得不够么。”
  湘莲抿了抿唇,想到两年前娘娘与摄政王登天柱塔之时耗费整整一日,如今只有她一人,那路上,会不会危机重重?
  湘元道:“唉,也罢,咱们还是回房,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严淑妃。”
  湘莲咬咬唇:“你去吧,我肚子忽而疼了,先去趟茅厕。”
  *
  房幽这回没有上回的陌生惧怕,进了那林间小径,也算是轻车熟路。
  趁着山间无人,她将裙摆撕掉一半,又扎起袖摆,束起头发,满眼坚定地往上爬。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1)
  这次没有指望,她须得一口气爬上去。
  行一大师为人莫测,既知晓她要来,就必定带着答案在上头等她。
  房幽走走停停,期间并未自语叫苦。心境与上回不同,这具身躯仿佛也不再娇贵,漫长的阶梯显得并不难攀。
  她经过被蛇咬伤那条小径,景色如旧,藤蔓、枯叶交织,绿意盎然。
  她这回小心许多,不会脚滑,更不会惊慌失措地被蛇咬伤,只是看到旧址,心中仍有些感怀。
  那会儿她和裴焉,还算是能好好说话呢。
  再往上行,她额头上、背上布满了密汗,太阳也已落山,微弱的光顺着丛林的间隙照进来,房幽抬眼看见了那颗树。
  枝繁叶茂的大树长于崖边,分明是极其危险之地,却扎根极稳。
  未因果还未结出,白色的小花冠缀于枝头,小巧可爱。
  房幽到栏杆前,倾身轻去够树枝,将花骨朵往鼻子下方送——并非果实的酸气,而是一股幽香。
  “原来是这样的花香么?”如同栀子花一般的香气,然而结出果子以后却酸涩异常,只能做醒神之用。
  就如她与裴昱的婚姻,初时光鲜亮丽,后来便酸涩难忍。
  遥想当初裴焉背着她上山,虽相隔不过两年,却觉已如前世记忆。
  房幽摇摇头,闭眼深吸一口,忽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没上一回那样疑神疑鬼,只是惑然地转头——
  是裴焉。
  他还穿着蟒纹朝服,步速极快,呼吸间便到她跟前,伸长手臂抓她,轻易将她拉扯得往后,他语中含有怒气:“怎么,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想自裁?不想着你阿耶、阿兄了?”
  裴焉才下朝,便收到了湘莲的消息,得知前妻又要不知死活地爬山,改了去军营的方向便疾驰而来。
  两年前她虽是闺中女郎,却常常跑马玩乐,体力尚可,那会儿她尚且无力爬山,更何况今朝在深宫中生活已久。
  生怕她又如那会儿一般,又是被蛇咬伤,又是脚滑跌下山,指不定更为严重。
  心中越想越后怕,为了赶她进度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全程歇也没歇,就怕在哪儿看见她的尸体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赶上了,又见她在崖边逗留,且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望见的那一刹那,他心脏都停住了,头脑充血上涌,当真怕她要做傻事。
  把人拦住了,疾言厉色地质问,但见她满脸迷茫,裴焉又后知后觉地松开了她,恢复了冷脸。
  这回又要如何言语侮辱他?是说他多管闲事,亦或是他连话都不配与她说?
  房幽先是懵然,过了几息功夫,心境倒是平静了下来。
  她甚至有些想笑:“你以为我要寻死吗?”
  裴焉心头烦躁,只轻哼一声,并不答她。
  房幽望着他冷冽的侧颜,倒没有上回在马场时见他的恼火。
  她声音平静:“被贬妻为妾时我没有寻死,知道夫君淫.乱无道时我也没有寻死,怎么会因宫中的区区小事寻死?”
  裴焉:“那是我又多事了。”
  他语气生硬,还带几分自嘲。
  房幽默默打量他。
  他形容狼狈,满面大汗,与裴昱那样时刻都注意外在的端方公子大相径庭。
  宫宴上分明懒得看她一眼,这会儿却又来找她了。
  房幽微微笑了下,给他台阶:“摄政王也去找行一大师么,我们同路,不如就一道?”
  裴焉见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好不痛快,有心要问她北地粮草之事,却被她这态度闹得开不了口。
  她若是痛骂或呵斥他,他也能撕破脸皮问她何必多管北地的事。
  答案是不是、是否她不愿意让他殒命?
  可房幽已转身继续往前,裴焉咬咬牙,大步跟上。
  房幽心旷神怡。
  上一回没出太多力,自然也没有仔细看过这九千级台阶的沿途风景。
  这回她自个儿出力,原本以为要一刀两断的男人跟在身后,便更显得这景色美妙。
  春三月,百花齐放,枝桠冒绿,是一年最新的时刻。
  余光往后,那人面色沉沉,万没有一丝笑容,不见轻松之态。
  房幽倒是想笑,却又不敢让他察觉自个儿太得意,只嘴角些微地上勾。
  裴焉身体自然比她康健,可始终落后她两步。
  房幽便极力地忽视了他,一面给自个儿打气,一面往上。
  越往上,便越疲惫。待到入夜万籁俱静时分,她抬头遥望,仍然还有不少距离。
  裴焉走到她身侧,声音微哑:“可是累了?”
  房幽转头看向他,男人嘴唇干裂,微微泛白——
  与上回一般,他来得太急,连水囊也未曾准备。
  她将自个儿的水囊递过去,点点头:“累了,我休息会儿。”
  说罢,也不管他喝不喝,便倚着台阶闭上了眼。
  还未那样快入睡,只听他坐在了自个儿旁侧,灌了一口水入肚,而后便只余下呼吸声。
  房幽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困意渐浓,正要入眠之时,忽觉身上被披了层衣裳,颊边碎发也被拨了拨。
  接着,她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第44章 第44章
  房幽再睁开眼,月亮高悬,皎白的月光映照在这山间,如缥缈白纱笼罩。
  她睡得虽好,但姿势不对,骨头便有些酸痛,正往旁边歪了歪脖子,便见裴焉那厮也闭着眼。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一张冷脸比睁眼时的压迫感要降低许多,睡颜竟然显得恬静。
  房幽身上披着他的朝服,也裹满了他的味道,她俯身凑近他,嘀咕:“装睡呐,明明从前有个风吹草动就要醒的。”
  话音刚落,这人便睁开了眼。
  他眸中没有一丝困顿,黑沉如湖底,他道:“只是闭目养神。”
  房幽讪讪地将衣服还给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有了干劲儿:“走吧!天亮前咱们一定能登顶!”
  裴焉没接,道:“山间夜晚寒凉,你裹着吧,以免上了山见到行一大师,倒要他替你看诊。”
  房幽扁了扁嘴,没拒绝。
  睡了一觉,二人之间的尴尬便消去了许多。
  房幽边走边说话:“是湘莲给你传信的?你许了她什么好处,让她这样听你的话?”
  裴焉在她身后慢行:“不是听我的话,她是担忧你出事,不得已才来找我。”
  房幽轻哼,心道他隐瞒,却又听他开口:“还记得么,你的两个婢女,一个死了,一个手脚不干净被赶出了府,后来她也死了。”
  房幽脚步一顿,她最讨厌忆起此事。
  湘元、湘莲与她自小一同长大,可以说是情同姐妹,在她心中,二人比房浅更为重要。
  可是,当时湘元含冤投井而亡,查出来竟是因为湘莲的手段,她气恼到了极点,却又想起湘元临终嘱托,道希望她厚待湘莲,便只是将人赶出府去。
  后来她怏怏不乐,不再多关注湘莲的事,倒是头一次知晓她后来也死了。
  裴焉道:“她出府后便寻了一条河,带着你给的金银细软一同沉河。”
  房幽脚步渐渐变慢,在她心中,湘莲一向算不上好的婢女。前世今生皆是叛主,只是看在她手中有能用的东西,她才留着。
  房幽咬了咬唇,声音低落:“都拿到了她想要的,为何要如此。”
  裴焉道:“前年机缘巧合下,我知了她家情况。小弟好赌,输光了家产,赌场的人找上门来逼迫她,要她卖身还钱。我正好缺人用,便替她还了银子替我办事。”
  房幽一呆,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是如此,在她设想中,湘莲该是个趋炎附势的人。
  裴焉声音沉稳,继续道:“我前年就已经买通了她,但你与裴昱之事,她一个字也没透露给我,足见她对你之忠心。”
  房幽心头一紧。确然,她曾经瞒着裴焉与裴昱来往时,湘元、湘莲二人全程都知晓。她若真叛主,恐怕裴焉早杀来了。
  所以,冤枉湘元致使她殒命之事,难不成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