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众公子哥的调侃中,丝竹绕耳之声再次响起,雪姬姑娘以一个‘春’字,开启了第一轮的飞花令词。
  ‘春’字容易,连一向不好文墨的张家伦都轻易说对出词句,众公子哥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说不会。
  几轮过后,有人作势抓耳挠腮,沉思片刻道:“不好意思了,在下才情不敌在座诸位,甘愿自罚一杯。”
  虽说是罚,面上却是满面春风。
  众人调笑,“我就说吧,这个柳兄惯会使小伎俩的。”
  柳公仁笑罢,对着雪姬娘子的方向双手一揖,颇有些翩然风度,“有劳雪姬娘子了。”
  雪姬娘子也朝着他而来,盈盈一礼,“公子,请。”
  他眼神随着雪姬娘子靠近的动作,上下打量着,眼神放光。只是不知为何,柳公仁总感觉侧边有些凉飕飕的。
  他朝那方向一看,原来是右侧山谷林荫有一处缺口送风。再看那迎风的位置,匡侍郎坐得笔直为他挡去大半风。
  柳公仁笑着朝他隔空作揖,哪知那位匡侍郎视若无睹,只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看来匡兄也是好酒之人,改日得约他出来聚一聚了。
  几轮过后,众人有些微醺,花灯也传到了安清岚座前。作诗对于她来说并不是难事,只是面对着方才与她合奏一曲的女子,她心中酣畅之意未减。
  安清岚眼眸流光,竟主动起身按下她斟酒的手,与她笑语道,“姑娘琴技绝伦,我敬姑娘一杯。”
  雪姬娘子有些错愕,不过片刻后便回过神来,端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恭敬地朝安清岚敬酒。
  二人饮尽杯中酒,雪姬娘子正欲离开,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有些趔趄。
  安清岚下意识去扶,手心却接触到一张小纸条。她警惕地朝雪姬娘子看过去,却见后者神色诚挚。
  随后,雪姬娘子在众人面前向安清岚惶恐道歉,安清岚则云淡风轻地揭过。宴饮过后,姜采盈安排众人各往楼阁的里间宽衣小憩,再安排侍女们送上解酒汤。
  此时安清岚屏退了所有侍女,终于有时间打开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乐经》残本,双手奉上,请到梧天古树下一叙。”
  安清岚心悸地将纸条快速合上,又不可置信地缓缓展开一角。
  确信后她换上一身利落的衣物,对着铜镜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后,悄悄推了门向外去。
  姜采盈密切注视着这一切,待安清岚出门后便吩咐揽月做好准备。
  揽月神色严肃,领命出了房门。
  门即将关合之际,她看到了一袭灰青色身影。
  是李漠。
  他脚步仓促,眼神中躁色浓郁。方才他替公主说话,她的表情是何等嫌弃,李漠都看在眼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公主对他的心变了?
  这个时候,他可不能来坏事。
  姜采盈将门关紧,然后藏进了屏风之后,几架摆玉的大书柜并拢着,可掩去人大半身影。
  敲了几声门后无人应,李漠径直推开了门往里去。“公主,您在房中么?”
  无人应。
  他往里走了些,绕过屏风。
  方才他明明看到揽月从这扇门出来,公主没有理由不在。思及此,他表情变得阴冷了些。
  公主如今是在躲他?
  姜采盈有些汗颜,李漠这厮还真是无耻,竟敢擅闯闺阁,全然无半点君子礼节。
  这样躲着若是被他发现,她难免再费一番口舌解释。
  正当他欲再走近时,门口传来一道声响,“你在做什么?”
  李漠闻言回过头去,“安兄,你怎会在此?”
  安礼弘?姜采盈也是一脸费解,屏风后人影微微动着,安礼弘走近了些,往里看了一眼,笑着解释道:“舍妹不甚酒力,被公主派人安置在旁边歇息,我有些不放心过来看看。”
  李漠有些犹疑。
  安清岚的房间,不是在楼下么?不过他也不欲深究,只恭维几声,“安兄对于妹妹,可真是爱护呐。”
  “彼此彼此。李兄对于公主殿下,也不遑多让啊。只是这擅闯女子闺阁的事情...李兄往后还是慎重些为好,更何况这是公主殿下的房间...”
  “安兄,我这是...”
  安礼弘却不欲再听他多说,打断他道:“方才我进这楼时碰上了殿下身边的揽月姑娘,她手中拿着除瘴驱蚊的香囊,说公主殿下想去摘春楼赏桃花去。李兄若是想找公主殿下,不妨去看看...”
  话毕,室内气氛凝滞了一会儿。姜采盈可以想象得到此刻他二人对话的怪异。
  在李漠的印象中,他并不记得安礼弘与公主殿下有过什么交集。
  不一会儿,他先开口,“多谢安兄了。”
  没有继续再留下的理由,李漠大步流星地跨步而出。
  屋内似乎没有了动静。
  姜采盈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冷不丁地与安礼弘的视线对上,有些意外道:“你还没走?”
  安礼弘屈身行礼,“臣擅闯公主寝阁,实在该死,请公主恕罪。”
  “免礼免礼。”姜采盈作手势命他起来,毕竟今后她还有求于安礼弘。
  “安少卿今日何故来找本公主?”虽然她也确实想找个机会与安礼弘谈谈,可站在安礼弘的角度上,他二人应该没什么可洽谈的契机。
  安礼弘静默了一会儿,垂眸:“臣,有一事不明。”
  “安少卿请说。”
  闻言,安礼弘的身板挺直了些,他表情严肃,“不知公主殿下,邀舍妹往梧天古树一叙是何用意?”
  姜采盈不欲解释过多,按照安礼弘护妹心切的性子,恐怕他会将此事闹大。
  前世,他便是这样误打误撞,差点儿坏了安清岚的名声。只不过后来抓到的那两贼人竟当场攀咬,说是受了姜采盈的指使才欲行不轨...最后脏水都泼到姜采盈身上去了。
  思及此,她有些愤然,更不想让安礼弘插手进来,“没什么。”
  “宴席之中,我分明看到那位雪姬娘子向舍妹暗递纸条。方才我追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公主殿下的授意。”
  “那又如何?”
  “公主殿下承认了?”他垂下嘴角,眼中的情绪如压抑的风暴。
  “承认什么?”几乎是一瞬间,姜采盈明白过来。
  她随即后退两步,立于室内主座的方阶之上,眼神直直地望过去。
  “本公主明白了,安少卿以为本公主与令妹向来不和,于是想要在宴会上陷害于她。今日安少卿,是来向本公主兴师问罪的。”
  她眼眸中的怒意与漠视,像是冰川里最刺骨的锥子,极具威严地俯压过来。
  安礼弘闻言,额头青筋抖动,“臣不敢。”
  “不敢?”姜采盈反问道,“安少卿,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站在这里同本公主这样说话?”
  姜采盈气急,“莫说本公主不会傻到在自己举办的宴会中对她下手,即便本公主真的蠢笨如斯酿下大错,那也应当由刑部和大理寺对本公主提起审讯,经由陛下批准,才能有定论,容不得你来置喙。”
  “不是殿下?”
  “当然不是。”得到姜采盈确切的否认,他突然如释重负,胸中的石头似缓缓落地。
  “不过,安少卿既然能得空来质问本公主,想必已经知道令妹无碍吧。”
  安礼弘身躯微震,他默默地低下头,然后提袍屈膝,跪在她面前,仿佛在努力压抑内心的歉意,“臣该死,是臣错怪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责罚。”
  方才妹妹回来,双目失神。他急问道出了何事,催促之下妹妹竟然只是说,“兄长,公主她竟然...托雪姬姑娘将《乐经》残本无偿赠予了我...”
  “兄长,公主她...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可是怎么办,我实在抵不住诱惑...”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残本的模样令安礼弘忍俊不禁。
  同时,心中又涌现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公主,当不会如此好心对妹妹。
  他不想和公主殿下为敌,护国公府也不欲与陛下为敌,即使陛下步步紧逼。
  “本公主知道,这两年来京城之中私下议论本公主的人很多。本公主知道,可我以为,至少安少卿不会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
  “我...”安礼弘有些语塞,低下了头。
  姜采盈继续卖惨,“莫非安少卿还记着年少国子监我们同窗那点儿恩怨,对本公主还记恨在心?”
  “不是...”
  “那是为何?说不清楚,本公主今日可饶不了你。”
  他清眸的眸子里覆上一层郁色,半晌过后才缓缓看向他,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点儿委屈,“年少共读的那些时光,臣至今都难以忘怀,怎会记恨公主?”
  他说得有些急,但咬字清晰。
  等等。
  姜采盈有些始料未及,他是什么意思?
  “今日我来找殿下,只是想问清楚,臣不想冤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