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然,伙同陛下意图暗杀大司马的事情一旦败露,卫衡的官僚们不会放过他。
  只是这件事,还需看卫衡如何上报。他若识相些,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许京中局势还能稳住。若他依依不饶,置陛下的颜面于不顾,那么难保陛下不会再做出些什么来...
  不管怎么说,经此一事后陛下应该再难强求她与李漠的婚事...
  只是...姜采盈沉吟,止不住地想起了今日城门口与卫衡的一别。直觉告诉他,他会选择后者,再与陛下慢慢谈判...
  不行。
  辛夫人有一句话说对了,卫衡乃豺狼之辈。倘若她真的嫁了他,届时与他的新仇旧怨一同清算,她岂能讨得了好?
  思及此,她缓缓开口,“最近,护国公府有何动静?”
  闻言,辛夫人似叹了口气,眉心也随即拧紧,“公主,这段时间安少卿频频登门打探您的情况,京中已有一些关于您和他的流言...”
  姜采盈有些错愕,她本以为与卫衡随行皇陵一事会令他知难而退,只当探春宴上那日的约定从未有过,未曾想安礼弘竟也有些执著在身。
  正这么说着,院外又出来小厮的通传,“公主殿下,护国公府...”
  “又来了?”揽月在一旁小声嘀咕,“这个安少卿也真是的,一点儿都不把公主的清誉放在心上。”
  “揽月。”姜采盈轻声斥责,后者立即认错地将头低下。
  小厮又补充道:“护国公府的安小姐来访。”
  “安清岚?”姜采盈沉吟片刻,“请她进来。”
  姜采盈落座后往外看去,来人衣袂翩翩,似裙裾生风一般穿过院堂。她步伐算不得轻盈,能看出些情绪来。
  自年少国子监与安清岚结下梁子后,她们二人从未在私下场合碰过,更遑论登门拜访。
  一番虚礼过后,姜采盈为她赐座。
  “不必了。”安清岚声音清脆却坚定,“今日清岚来拜访公主殿下,是为了归还公主所赠黎笙老先生的乐曲残本。”
  她从怀中小心翼翼捧出那本旧书,恭敬呈上,“还请公主殿下收回与兄长的约定,放安氏一马。”
  她语气中的火药味儿十足,几乎可以称得上忤逆犯上。安清岚逆光而立,却能感受到此刻公主压抑住的薄怒。
  “臣女本不该求见公主插手您与兄长之间的约定...兄长近日来萎靡颓丧,屡次忤逆家父之意,家父如今也卧病在床...”
  “你的意思是,是本公主造成了你家世不睦?”
  安清岚咬咬牙,“臣女不敢。”
  “你今日不该来。”姜采盈淡淡道,“无论本公主与你兄长约定了什么,你都无权左右和干涉。安小姐,众人皆称你有一颗玲珑剔透之心,更有揽天捧月之才,可在本公主看来你兄长比之与你不逊色分毫。”
  “国子监时期,他便是太傅口中最聪敏沉稳的少年,而今却变得处事幽默,为人似空有其表。可你未曾想过,你之才能已惊世绝伦,若他不收敛锋芒,你安氏何来至今日的安稳荣光?”
  “我...”安清岚有些讷住。
  “本公主今日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你之失。而是想说,你的兄长他远比你想象中更有担当和远见。在安氏日后荣辱面前,你我之恩怨不过尔尔,你该相信他会做出对护国公府最有利的抉择。”
  闻言,安清岚瞳孔渐渐收缩,眼底浮现淡淡的惊异。
  “不过你也无须忧虑过多,”姜采盈面色烦忧,“此事本公主还未来得及向陛下请示...我的婚事,从来都不由我个人决定。”
  “公主,您...”安清岚似乎感受到一股淡淡的黯然。
  “若无事的话,安小姐请回吧。至于黎老先生的残本,你便还是收着。我相信,它找到了最好的主人。”
  ...
  送走安清岚后,姜采盈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不久后,宫中便传来通传,陛下召她入宫。
  该来的,还是来了。
  车马在朱华门停下时,夕阳的余光正落在金色红墙之上,在暮色的鼓钟里显得愈发肃穆...
  养心殿内,气氛沉得可怕。
  姜采盈敬跪于地,等候着天子之怒。一刻,两刻...姜叡只是在肃穆之中有条不紊地批阅着奏折。
  御前侍立的宫女屏息凝神地换了两盏茶,热气都尽数消了。他才渐渐放下手中的事情,抬眼往向殿中央长跪不起的人。
  沉沉的声音在大殿响起,“来人,给阿姐赐座。”
  巍巍皇权,将她的背脊压弯,“昌宁多谢陛下。”
  “阿姐,皇陵祈福一行,你舟车劳顿辛苦了。朕这就命内廷司将去岁波斯进贡的一双琥珀枕,鎏金耳环以及一些名贵药材赏赐于阿姐。”
  如此和煦,姜采盈不安地在袖中揉搓着手指,“昌宁惶恐,辜负陛下所托。”
  话闭,龙椅上的那人收起温柔,阴沉的气压渐渐传来。正在姜采盈觉得他将要爆发的时候,大殿上竟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可气氛却并未有半分放松。
  “阿姐,朕逗你的。你紧张什么?这次你做得很好,所以朕才要嘉奖于你啊。”
  “嗯?”
  “你可知,今日午时大司马入宫,与朕说了什么?”他的笑意宏亮,仿如一股巨浪渐渐将她裹挟。
  “他说,他要与你成婚。我的好阿姐啊,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还对你念念不忘。你知不知道,朕只是佯装发怒,他便主动提出要将羽林军的掌印交出来…若是日后你与他成婚,他纵有万般权势也会被你化成绕指柔…”
  姜采盈头皮发麻,“陛下,昌宁不…”
  “阿姐,任性是要有一个度的。”少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并未有什么大动作,只袖侧轻摆,洪钟般的声音便巍然而来,“朕…决不允许你再辜负朕的心意。”
  “是陛下的心意,还是陛下的强迫?”姜采盈挺颈而立,瘦削的双肩衬得她孤立无援。
  “放肆。阿姐,是朕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了?”
  “陛下可还曾记得,当年承瑄姐姐去世后你在父皇面前对昌宁发过的誓?你说,日后你登上帝位,一定不会为了皇权逼迫昌宁做不愿意的事情。”
  “我...”那些深刻的记忆仿佛变得幽远起来,坐上火锅这把龙椅,所有的亲情都要为皇权让位,这便是姜叡从父皇那儿学到的,帝王之术...
  “阿姐,朕...是身不由己。”少帝一边挣扎着,理智最终还是占据他的大脑,身为帝王怎可为一己之私而不顾天下社稷?
  “你可知如今朕在子民心中是何模样?他们都说朕无德无能,甘作亚父的傀儡,不配为大云朝的主君...朝中大臣更是与亚父蛇鼠一窝,想要搞垮,颠覆朕的天下...朕怎能容许?阿姐,你是朕最亲近的胞姐,我们当一荣俱荣,你要相信朕不会绝不会辜负你。不论你嫁与谁,朕都一定会倾尽全力保全你,不让你受到一点儿牵连。”
  “陛下,天下,是大云朝百姓的天下,并非你一人之天下。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弃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朕几时弃过百姓?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若不肃清朝中奸佞,何来山河社稷可言?”
  “是么?正所谓凡营衣食,以不失时为本。如今正当农时,陛下可曾关心过陵都周郡州麦种情况如何?江南发水致使稻种淹溺,民怨四起,陛下又可采取各方郡守之建议,指导农民活稻之法?您一心都扑在党同伐异之斗争之中,想的全是如何铲除异己巩固皇权。可若无百姓之安居,何来社稷?”
  姜采盈全身发抖,皇权威迫之下她已无法站立,她敬跪于大殿正中央,话语振聋发聩...
  大殿陷入了一片肃穆之中,久久...龙椅上那人都未回话...不知过了多久,姜采盈的膝盖都有些麻木,眼前才出现一双金色雕丝的云纹状足靴,下一秒,她被一双手轻轻扶起,“阿姐,快起来。”
  姜采盈心有余悸,此言已经严重干政。即便身为公主她也无力承受天子之怒。
  “阿姐,朕...”承认错误的话无法从帝王之口说出,他踌躇了半刻,才最终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即便是处置奸佞朕也不该将你牵扯其中,此事朕会另做打算,日后朕不会再逼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阿姐,你且先退下吧。”
  漆黄的夕阳将光影拉得悠长。白余阶方阶上,她向外俯看着层层迭起的金瓦红墙建筑群...
  “恭送公主殿下...”程太保在门外侍立着,不一会儿大殿上内响起了咳嗽声,少帝在里面下令,“程太保,去请丁太傅来,就说朕有要事与他商议。”
  接着,又是不断地咳嗽。
  姜采盈眉心拧紧,开口问道,“陛下可是受了风寒,有宣过太医么?”
  “请过了,只是一律都未进过养心殿的门。”程太保忧心忡忡,“陛下每每都以政务繁忙而推脱,可龙体要紧呐。”话毕,程太保径直向姜采盈跪了下来,“老奴恳请公主殿下再劝劝陛下吧,陛下他最听您的话。这偌大的宫墙之中,他一人孤独惯了...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