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迈进门槛,却丝毫不见人影。姜采盈轻轻唤了一声,“辛夫人?”
  无人应。
  “许是,还没来吧。”揽月说着看了看外头,此时估摸着还是辰时。
  在静静等待中,姜采盈百无聊赖。
  寺庙的钟声敲了一下又一下,终于窗柩外头人影绰绰,有轻缓的脚步声靠近...
  门一推开,“公主!”
  辛夫人语含啜泣,“公主!老身……老身万死,无颜立于公主面前啊!”
  她说着就要跪下,姜采盈急上前去扶住她手臂,温言道:“辛夫人,何至于此?快起来说话。”
  辛夫人却执拗地不肯起身,肩膀剧烈颤抖,“家门不幸,出了那悖逆狂徒。我那前夫刘实秋还有他那不成器的弟弟竟举真州之兵,拥戴那淮西逆侯,在汝城竖起反旗了!”
  她猛地抬起头,神情羞愧,悲声难抑,“公主待我恩重如山,老身虽已与那刘氏罪人和离,断绝往来,然血脉相连他终究曾是我夫君……他们兄弟悖逆朝廷,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祸乱一方,老身…”
  采盈搀扶辛夫人的手微微一僵,眼底却已凝起锐利的审视。
  “辛夫人言重了。前尘旧事,夫人既已与刘氏和离,便不必再为他人之过苛责己身。”
  姜采盈指尖不着痕迹地滑过辛夫人粗糙的衣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几分,“到底,出了何事?”
  辛夫人闻言,哭声稍歇,脸瞬间煞白。
  姜采盈言辞恳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您前日托人递来的字条墨迹未干,言犹在耳。何以今日夫人所言所行,与那字条之意判若云泥?”
  “有人在威胁你,对么?”
  见她不说话,姜采盈内心冷然,“是卫衡?”
  辛夫人身体猛地一颤,眼神不住往旁边瞥去。
  昨夜记忆闪回...
  简陋的卧房内,烛火摇曳。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两名身着夜行衣、气息冰冷的黑衣人破开门扉。她被吓了一跳,只见一人被五花大绑地推搡而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刘实秋?你怎会...”
  许久未见的人突然出现在陵都城,竟是被堵着嘴,五花大绑,脸上布满青紫,眼中尽是恐惧和哀求。
  辛夫人眼神警惕,望向门扉处展露的衣角,卫衡眼神阴沉地迈过门槛。
  她的脸也渐渐沉了下去。
  “前几日,府君二话不说将老身囚禁于此,如今这般又是何意啊?”华辛的双手在袖中攥紧,神态却保持了一贯的从容恭敬。
  卫衡的声音毫无温度,“刘维在真州举兵,与淮西侯李慕沆瀣一气,意图谋反,想必夫人也有所耳闻。”
  辛夫人闻言却冷笑一声,神态倨傲,“府君说笑了,分明是淮西侯李慕假传圣旨,刘维只是奉命行事。”
  起码直到昨夜之前,她都是这么认为的。刘维生性怯弱,断不可能做出违逆谋反之事。
  再加上,卫衡又趁公主失踪未归之际二话不说将她软禁起来,是何居心?
  不过是怕当年之事败露,才想要杀刘维灭口,恐怕等风浪平息连她也难逃一死。如此狼子野心,她纵是死,也不忍心公主还蒙在鼓里。
  于是,她几经辗转,送出了那张纸条。
  可身侧的人语寒,“是么?”
  “若只是奉命行事,为何陛下要下令捉拿他二人?”
  此言又令辛夫人身形一滞,眼神惊恐,又透露出几分不确定。
  假传圣旨并非小事,方世昭身为一城郡守不可能察觉不出,一直任由李慕驱使。再者,刘维也没有蠢到如此地步...
  可若是...李慕真的奉了陛下密旨想要在汝城起事,以此制造民怨将大司马击垮,又实在太过冒险。事关国昌,此事若败露,陛下必然会遭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不论真相为何,陛下都不可能承认。
  密旨一事,只能由淮西侯李慕伪造。至于这刘维的性命,也断然留不得。事关重大,连刘实秋也难逃一死,甚至连她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耳边传来卫衡沉沉的话,“前几日你托人送给昌宁的字条,我看了。”卫衡眼眸中倏地露出些阴鸷的光,“若本王没料错的话,夫人是想借刘维之死,重提当年旧事。”
  辛夫人心中生骇。停顿之中,她听到自己越来越如雷鼓般的心跳。
  半晌过后,卫衡开口,“夫人和刘实秋的命,本王都可以保住。至于要不要,全在于你。”
  辛夫人闻言,睁眼看向卫衡,眼神中不可置信,“府君,这是何意?”
  卫衡的身影被烛火映得摇曳,他转身,“夫人是明白人。真州刘维,曾协理过乌桐官案。那案子底下埋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先帝的手笔,我父亲的血债...“
  辛夫人眼眸睁大,“府君...竟是为了...”
  卫衡背着光,身影颀长,他的背脊在烛光中微屈,目光深沉而坚定,“这一切,都不能让昌宁知道。”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话去做。”
  ......
  回忆毕,公主的质问还响彻在耳边。辛夫人的喉咙里发出些声响,就在她张着嘴,想说些什么时——
  “嗖!”
  一道乌光穿透窗柩,寒光骤现,尖锐的破空厉啸撕裂了凝重的空气。
  姜采盈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向前一扑,左手狠狠推向辛夫人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将辛夫人整个身体横着推开。
  “噗嗤!”
  箭矢擦着辛夫人翻滚的衣角掠过,箭锋边缘倏地在姜采盈的右臂上侧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呃...”她闷哼一声,右臂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衣袖。但她动作丝毫未停,“小心!”
  她身体顺势向侧旁翻滚,对着揽月厉喝道:“趴下!”
  被推得滚到墙角的辛夫人,魂飞魄散。随即而来的是更密,更大声的箭矢破空声。屋外,是无尽的刀剑与箭矢碰撞的“铮铮”声,人影翻飞。
  脚步声,皮肉刺入的惨叫痛苦声不绝于耳...
  渐渐地,外头的打斗声散去。
  有人破门而入,衣料上沾满浓重的血腥味,强势充斥着鼻尖。
  房内三人,皆惊恐地看过去。
  “师父?”
  姜采盈嘴唇微张,木讷地盯向门口那道颀长的身影。灰青色的长袍染上一道道触目的血痕,高束的青丝微乱,有几缕贴在银色面具上,增添了几分颓败。
  姜采盈背靠着坚实的桌案,忍着臂上刺痛,渐渐从角落里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门口那道身影而去,眼神中满是意外和喜悦。
  门口那人身形微顿,面具之下的眼睛,渐渐掩去了锐利锋芒。
  “真的是你?”姜采盈一把抓住那男子的手腕,被他警惕地挣脱后,碰到右臂伤口,止不住疼得“嘶~”一声。
  “公主...小心。”揽月在从阴影里伸出手来,语气急切又担忧。
  姜采盈脸色微微发白,嘴角却止不住上扬,她回头宽慰,“放心。这是我师父,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师...父?”
  揽月细细地重复了一遍,心中疑惧不减,公主何曾有过什么师父?她又惶恐地往门外瞥了一眼,那人全身染血,银色面具下只露一双骇人的眼,怎么看都不是好人啊。
  “瞧我这记性...”姜采盈无奈一笑,“你们不认识他也很正常。”
  姜采盈转头望向眼前之人,前世种种犹浮于心...在她相继失去父皇母后,承瑄姐姐又不在身边时,在她想对李漠诉说心中苦楚时...
  所有人都在只告诉她,公主需要端庄。
  所有人,又都惧怕她的权势和骄纵,而远离她。
  只有师父,不因权势而惧怕她,也不因身份而远离她。他们之间本来可以更好的告别...可却全都葬送在她的任性之中。
  姜采盈眼眶微湿,她激动地去抓他的手臂,“师父,我们终于再见面了...”
  揽月和辛夫人被随之赶到的卫衡下属安顿,出门的时候,华辛突然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男人,怎么总感觉有些眼熟...
  倏地,面具之下一双阴鸷的眸子猝然和她对上。华辛霎时心惊,惶恐地说不出话来,“他...”
  那个男人,不就是府君么?
  第50章
  古寺钟声响起,惊起一树栖鸦。
  “小心。”银色面具泛着冷光,他耳尖微动,捕捉到屋檐上细微的脚步声。
  “还有埋伏。”
  倏地,一道银光闪过,他握住姜采盈的手腕,一个悬身和侧身避让,下一秒一枚暗器被他手中的长剑击落。
  树影之中,有细微的异动。他两指夹住一片利刃往树影之后飞去,刃光如练,顿时瞬间划破长空,最后一个弓弩手,瞳孔睁大,死在惊诧之中。
  然后他转动手腕,收剑入鞘。
  熟悉的动作仿佛唤醒前世,姜采盈眼眶发热,微微失神。前世师父教她剑法时,总说"剑如臂使",收剑时手腕要轻轻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