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贺阶向她行礼,“公主殿下,这是要出去?”
  她不欲多说,只单回一个字,“嗯。”
  贺阶面上有些迟疑,“公主殿下,天色已晚,您只带一人出行恐怕有些危险。”
  姜采盈眼皮掀了掀,也不在乎卫衡的幕僚究竟是真的关心她的安全,还是只担心她出去泄露什么秘密。
  “本公主是要去赴护国公府安少卿的升迁宴,怎么,卫衡都准了,你还要拦本公主?”
  贺阶赶紧作揖行礼,“属下不敢。”
  姜采盈冷哼一声,视线从他身上撇过,“揽月,我们走。”
  等上了马车,贺阶才松口气,公主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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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初临,青帷马车碾过陵都城的青石板路。马车外人流如潮,姜采盈斜倚锦垫,葱白指尖将纱帘挑开半寸,满城灯火跃入眼帘。
  这样安宁祥和的景象,要是一直都有该多好…
  “姑娘,我们到了。”大约一刻钟过后,揽月轻叩车辕为她掀开了车帘。姜采盈垂眸整理衣裙,她今日穿的是杏红纹金衣裙,下车时裙裾如流云般滑过檀木车辕。
  她仰头去看,护国公府的的朱门前,两盏鎏金灯笼高挂,府内笙箫声隐隐传来。
  早有府中奴仆等候在门外,见公主过来连忙迎上来。管家正欲通报,姜采盈却摆摆手拦下,“不必声张。”
  宴会设在安府的亭台水榭之中,周围花团锦簇,曲径通幽。
  越走近,丝竹之声越发动人。
  庭院之中笑语不断,有人高谈阔论,“陆大人此番见论,我等倒是闻所未闻呐。自古以来君臣有别,更遑论是君民之间。”
  “是啊,要知道今大云各地,仍有不少地方民风凋敝,若不严刑律法以立国威,恐怕民间宵小四起。”
  更多人附和,一时间竟盖过了丝竹之声。
  姜采盈在离水榭不远的地方驻足。
  只见忠肃侯府的何文泽走上前去,拍了拍安礼弘的肩膀,“正所谓,法典之下莫有狂徒。怀良,此次你南下治水当最清楚。我听说,汝城的百姓在遇水灾时,立刻就将郡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还破门而入,将郡守府里的东西全都洗劫一空。可见法度荒废的影响。”
  他眸子一转,向着如今的朝中新贵陆执安轻笑,“陆学士,莫非真的以为仁义能治乱世?”
  身旁传来一声断呵,何文恺表情严肃,嘴角下压,“肃节,如今陛下御宇天下,四海升平,何来乱世一说?”
  何文泽额间生汗,“是是是,在下言之有误自罚一杯,望各位勿怪。”
  好在今日宴会中各人大多都是是世家荫簪之后,自小熟识。何文泽的言论并未引起多大的轰动,他也在兄长何文恺的语言警告中心虚地垂眸,再不敢张扬。
  众人只见陆执安拂袖起身,“诸君可曾见过压簧?愈是用力下按,反弹愈烈。严刑峻法如同在民心上压巨石——”他忽然将茶汤泼在地上,“请看这水,强堵则溃堤,疏导反成江河。”
  柳公仁眉眼温柔,也提出自己的见解,“可若无律法,盗匪横行如何是好?”
  “盗起于饥寒。”陆执安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这是前些日子从汝城呈递上来的折子,安大人深入灾区,想必也见到过百姓以树皮充腹的惨状吧。”
  亭台之下,被廊檐挡去大半张脸的安礼弘眉心拧着,语气有些沉重,“是啊。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中,可那汝城郡守却忙着闭城篡卷,罔顾百姓死活。百姓实在别无他法,不得以才冲破郡守府邸,抢夺食物裹腹。”
  此话一出,席间气氛也严肃起来。
  一旁的匡沉瑾突然插话:“陆兄所言确有道理。想那南阳郡减赋三载,案件反降五成。”
  “可君民无别,实在有违祖宗法度。”
  陆执安饮了一杯茶。
  上升到祖宗法度,他头皮有些发麻,“非是要废法,而是以道御法。譬如医者,猛药去疴后,当用五谷调养。如今淮西李氏伏法,奸臣也纷纷落马,正是我们与民休养的好时机...”
  水榭亭前,争论与惊叹声混着青衫翻开一卷又一卷,到最后众人竟都有些心潮澎湃。
  “若果真如陆兄所言,则我大云朝之恢弘未来指日可待!”
  “在下不才,愿为我朝之盛世将来尽犬马之劳。”
  “虽九死,吾亦往。”
  众人举杯对饮,谈笑酣畅。几杯酒下肚,他们散去端方拘谨,说话也大胆了些。
  “陆大人此法虽好,可却架不住如今朝中...有人还把持着朝...朝政。”
  倏地,一道清亮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公主殿下?”
  闻言,安礼弘手中一滞,衣袖碰倒石桌上的酒杯,洒下一小滩狼藉。
  亭中众人也齐齐转头,吓得仓皇酒醒。
  公主殿下,怎会来此?她听到多少了?
  姜采盈心中冷哼一声。
  在卫府,卫衡的幕僚皆将她视作陛下之人,处处提防。而在这群朝中新贵眼中,她好似又跟卫衡沆瀣一气了。
  她回眸看去,朱漆雕花门内前前后后走出三位女子。为首叫她那位,她并不相识。
  身后两人分别为王晓檀和白玉芙。
  三人款款而行,到她面前盈盈行礼。除却王晓檀还有些生疏外,其余二人皆落落大方。
  对王晓檀浅浅一笑后,姜采盈眯着眼,转而看向最前面的女子,“这位想必是匡夫人吧。”
  林素微再次向她躬身行礼,“妾惶恐,参见公主。”
  姜采盈微微打量着她,她虽身材纤瘦,可举止优雅得体,是典型的世家之女。
  方才,她眼神却惶恐,却适时地止住了亭台外众人的乱言。与她对视时,眼眸中神色定然,不卑不亢,看得出来是位有智慧,又能独当一面的女子。
  匡沉瑾娶了她,于仕途而言当有很大助益。可是,姜采盈心中不免浮现另一位手持琵琶,婀娜娉婷的女子。
  雪姬娘子,该怎么办?
  白玉芙此时也向前一步,“臣女替兄长谢过大司马及公主相助之恩。”
  见姜采盈神情微滞,白玉芙出言道:“上次兵部军饷贪污一案,多亏大司马将那李沧的贪赃牵线的证据提供给匡尚书,吾兄才得以保全性命。”
  姜采盈看看她,目光再由她三人转到亭台之上微微愣怔的数人面前,心中滋味莫名。
  她明白了。
  这场宴会,表面上是为贺安礼弘升迁之喜,实际上与朝中那些人结党站队的官员作为没两样。
  或许今日他们敢在这场宴会上大谈国策治国,便是由陛下授意。世家,新贵强强联合,打压的人会是谁
  不言而喻。
  姜采盈不禁感叹,年初的时候卫衡在朝中仿佛还如日中天。可淮西李氏一倒,他的境况竟然突然之间就有些岌岌可危了?
  她该高兴的。
  马上,她就可以脱离苦海。
  可为什么,她只觉得头晕脑胀,一股晕厥之感袭来。揽月扶住她,担忧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再细看,公主手腕泛红一片,大大小小的红点子连成一片。揽月这才惊呼,“这府中种植了大量秋丁香。”
  丁香花花粉细小,香味到了九月并不浓郁,她一时间竟没发现。
  公主,对花粉过敏啊。
  姜采盈强撑着,看着从水榭亭中向跑来的众人,忽然觉得他们面目都狰狞了起来,
  “公主!”
  昏迷前,她落入一个清瘦却有力的怀抱。风霜将他的轮廓修得更加粗粝,却丝毫不减眼眸中的赤忱纯然。他垂眸时,低喃声里盛满了担忧,“公主...”
  “快去叫大夫。”
  安礼弘抱着她,往府中最近的一间房去,踢开房门,“砰”地一声,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吓一跳。
  众人互看一眼,心中犹如雷鼓。
  安侍郎与公主?
  他们抛开心遐想,也跟了上去。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挤满了屋子,连护国公安景和也惊动了。
  他仓皇赶来,又匆匆询问大夫公主的状况。
  府中大夫压下心中的惊慌,“公主殿下,似有过敏之状。不过好在发现及时,并无大碍。只需服两贴药,便能压下红疹。只是...”
  “那就好,那就好。”安景和抢先松一口气,如今多少人盯着他们安家,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可不能出错。
  安景和眼神回转一周,发现屋内众人神色有些怪异,他一口气当即又提了起来,转眸看了看半蹲在床边的儿子。
  诡异的暧昧在房里蔓延。
  何文恺率先回过神来,“安伯,时候不早,我们就先回去了。”众人忙不迭地应和,“我们也是。”
  一路上,众人都讳莫如深。
  等人都走了,安景和老脸直接气得一红。这不争气的畜生,唉!安家迟早有一天要败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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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您醒了”
  “安尚书?”姜采盈心中有所戒备和羞赧,坐起身来。抬眸见安礼弘,他神色古怪,眼眸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