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毕竟,一开始朝廷派许熠前去平乱之时,期望的是他能带着精兵良将速战速决。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如此惴惴不安又过了半个月,噩耗终于还是来了。
  这一日清晨,许妙愉照常随母亲前往祖母房中请安,母亲和祖母正说着话,许望清忽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悲痛的神色。
  在他身后,另有一人,年逾不惑,满身风尘,脸上刀疤刚愈合,粉肉狰狞。
  许妙愉和许夫人都认得他,此人名叫阮维春,是许熠的副将,常年跟随许熠出生入死,与许家人也关系良好。
  许妙愉小的时候,他还经常帮许熠带各地的新奇玩具给许妙愉,许妙愉也亲切的称呼他为阮伯伯。
  阮维春不似许熠严肃,一张爱笑的圆脸,因蓄着胡子,更显憨态可掬,此刻他脸上的刀疤削去了一部分胡子,留下一个狭长的缺口,瞬间显得可怖起来。
  此番出征,阮维春仍是跟随在许熠左右,此刻他回来了,那许熠呢?
  许妙愉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阮维春的身后,但是她一个人也没瞧见,空空荡荡的,好似她的心。
  阮维春同样是一脸悲痛,见此情景,许老夫人岂能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悲鸣一声,双眼一翻,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许妙愉脑袋嗡嗡作响,几乎已经停止了思考。
  她看向母亲,母亲脸色煞白,扶着身旁的椅子,似乎腿软得站不住,可她瞧见婆婆晕倒,又只能强撑着精神赶紧叫人去请大夫,又指挥着丫鬟们将许老夫人扶到榻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虎口,好是一番混乱。
  许妙愉感觉自己的腿好像不听使唤了,她艰难地走到了阮维春面前,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火海上,她哑着声音问:“阮伯伯,我爹呢?”
  阮维春闭上眼睛,似是不忍,“将军他……战死了。”
  “我不信,你为什么要骗我?”许妙愉看着他,平静得可怕,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爹才不会战死,他可是天下闻名的许将军,怎么会——”
  死在小小的维州呢?
  她终于说不下去,眼眶完全红了,泪水从眼角溢出,仿佛带着血。
  阮维春说:“大雪封了路,消息一直传不回来,将军已经去世十日,灵柩正在回来的路上,下官不得不先赶回来报信。”
  “你骗我。”许妙愉毫无感情地重复道,“你究竟有何居心,竟然假传军报——”
  “不得无礼!”那边许老夫人终于悠悠醒转,闻言险些又晕过去,许夫人有空来理会她,忙沉声喝止道。
  她终于闭上了嘴,通红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阮维春,好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盯出撒谎的意味。
  她该如何相信,她一直心念念着父亲回来,结果却等来了父亲的死讯,甚至连父亲头七之时也已经过了,她也茫然不知。
  她的父亲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
  不对,一定是骗人的。
  即使她知道,在这件事上,没有人会说谎。
  可她就是不信,要她怎么相信?
  “她说得对,我也不信。”这回说话的却是许老夫人,她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连声音都变得更加浑浊,“我儿大大小小经历战役无数,岂会轻易失败,其中必有缘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陡然增高,迫使着面露犹豫的阮维春不得不艰难开口,“是有人泄漏了军机,故意害死了将军。”
  “谁?”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就连许望清也惊愕不已,显然阮维春并未向他提及。
  阮维春环顾四周,忽然道:“老夫人,此事机密。”
  许老夫人便让一众丫鬟仆从出去,关上门窗,仅留下许家人。
  这时,阮维春忽然看了一眼许妙愉。
  许妙愉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若擂鼓,不安在心中渐渐发芽,很快长成参天大树,她直觉会听到自己不想也不愿听到的名字,忽然产生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阮维春眼中露出愤恨,朝许老夫人鞠了一躬,咬牙切齿道:“下官不敢隐瞒,那人名叫景珩,是维州刺史帐下士卒,他说……他与许小姐两情相悦,恳请将军成全,将军不肯,他竟——”
  阮维春再也说不下去,七尺男儿竟也不禁红了眼眶,目眦欲裂。
  第30章 梦
  “景珩?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妙愉,你认识这个人吗?”
  许老夫人压抑着悲痛与怒火问道,她的眼神锐利如箭, 当看到许夫人和许望清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许妙愉难以置信的苍白脸色之时,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不可能。”想都没想,许妙愉就反驳道。
  景珩怎么会故意害死父亲, 要她相信这件事,还不如叫她死了。
  她看着其他人, 连连摇头。
  这时,就连许望清也忍不住站出来说:“阮大人,其中是否有误会?”
  阮维春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摸着脸上的伤疤,眼神越来越冷,“不会有误会, 我脸上的伤,就是为了保护江湖将军时, 被那小子所伤。”
  许妙愉连连后退, 口中仍重复着“不可能”之语。
  许老夫人扫了一眼众人,看向许夫人问道:“你们都认识他,他究竟是什么人?”
  许夫人垂首, 掩去脸上神色,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去年九月, 妙愉和蒋家姑娘在城郊遭遇西戎贼人袭击, 是他出手相救。”
  “原来是他。”许老夫人微闭双眼,经此提醒, 她也想了起来,当时事情闹得不小,“我果然是老了,记不住事了,妙愉,你果然与他两情相悦吗?”
  许妙愉泫然,否认的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的心中升起一丝可怕的念头,若阮维春说的是真的,那岂不是自己间接害死了父亲。
  不对,她不该这么想,他不会做这种事。
  其实早从少女极力否认的态度也早可窥见一二,
  许老夫人长叹一声,向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她的目光中仍有慈爱与不忍,许妙愉不疑有他,慢慢走过去,在榻边半蹲下,眼含泪光,朱唇微张,仍想再为景珩辩驳。
  话尚在嘴边,许老夫人突然支起身子,抬起右手,然后以迅雷之势重重落下,“啪”的一声,极其响亮,就连久经战场的阮维春也不由得心头一震。
  许妙愉被这大力掀倒,侧着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她懵了很久,直到火辣辣的疼痛从一边脸颊传来,疼得她眼泪直掉。
  “祖母,事情还没查清,怎么能——”许望清惊愕上前,赶紧要将许妙愉扶起来。
  许老夫人厉声喝止,“你给我住手,我管教你妹妹,岂有你这小辈插手的份,正是因为你们平时对她太过溺爱,才有她今日竟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我没有。”许妙愉捂着脸,泪如雨下,血气在唇舌间蔓延。
  随便她怎么打怎么骂也好,唯有这个罪名,她不敢背。
  许望清进退维谷,许妙愉向他摇了摇头,嘴角有一点儿温热,她用手一抹,是血,也不知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她无力再去想,视线越过许望清,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许夫人。
  “娘。”她轻轻唤道,哀婉凄凉。
  许夫人终于看了她一眼,嘴角绷直成一条线,见到她狼狈模样,眼中悲痛不已,却没有理会她,别过脸去,向许老夫人说道:“母亲,再怎么说,我们也只有这一个女儿,要管教也该……”
  许老夫人这时已经坐了起来,拐杖就放在一旁,她伸手拿过拐杖,闻言用拐杖敲击地面,直接打断了许夫人的话,“你要是能管教好,怎会造成今日的局面,老身这是帮你管教。”
  她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许望清还想去扶许妙愉,被她一拐杖隔开,紧接着她又走到门口,开门之前对阮维春说:“阮将军,让你看笑话了,你一路劳累,在许家吃个便饭再走吧。”
  说完,又对其他人说:“将她关在这里好好反省,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也不许其他人来伺候。”
  许夫人猛地抬眼,欲言又止,目送着许老夫人和阮维春开门离去,许望清也在许老夫人的连声呵斥中离开。
  婢女仆从不知发生了何事,见门打开,竞相涌上,又被许老夫人喝止,唯有紫苏和颜姑,见屋中仅剩了许夫人和许妙愉两人,也顾不上许多,忙过来搀扶。
  紫苏见许妙愉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心疼不已,忙扶住她,这时,她终于看到了许妙愉红肿的右边脸颊,尖叫一声,“小姐,你的脸……”
  许夫人怒道:“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紫苏,跟我出去,老夫人有命,要你家小姐一个人待在这儿。”
  紫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愿放手离开,但又不敢不从,她出去之前小姐还好好的,这么一会儿却成了这副模样,刚才留在房间中的人,她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在心中猜测着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