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坐在她那张宽大奢靡的梳妆台前,拨弄着她养的那盆薄荷。
  许听宁恍然想起中学那回她留下值日,他也这样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书。
  那时候班里班外的女生都喜欢看他,许听宁也不例外,她一边看一边扫着地,等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跑去问他怎么没走,是不是在等她一起回家。
  霍涔嗤笑,说:“许听宁,你脸皮比校南墙还厚,我就是等只虫子也不等你。”
  许听宁气得抓上书包就跑,可她一向命背,跑下楼梯时崴了脚,倒跪在楼梯上,差点摔成狗吃屎。
  她爱面子,忍着剧痛对周围的同学说自己一点事都没,可等大家走了,她又一个人坐在楼梯上抹眼泪。
  霍涔从班里出来,路过她身边,下了一层,不知怎地又折了回来,他说:“许听宁,你再不回家你外婆就要着急了。”
  她不理他,把头转向墙。
  他默了几秒,又说:“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那天他背着她走过小巷子,走过梧桐树荫,走过两人天天回家的路。
  她趴在他背上,用自己马尾发梢扎他脖子、耳朵报仇,看他又疼又痒皱了眉头,她就破涕笑了,忘了脚疼,也忘了再计较他说自己脸皮厚和不如虫子了。
  也许是她盯着他后背出神了太久,霍涔转过了头。
  还是那张清俊的脸,但是许听宁不会再以为他在等自己了。
  “我刚给祁毛打电话了,他没什么事。”说罢她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去书房。
  “饿了吗?”霍涔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永远掐着她脉似的,他要翻篇许听宁就说不出不字。
  她顿了一下,点点头,是饿了。
  “先吃早饭吧。”霍涔问,“想下楼吗?不想我把饭端上来。”
  霍家用餐通常在一楼的餐厅,她不想下去,可这难免又要被秦美霜念叨。
  “还是下去吃吧。”
  “好。”
  霍涔又把头转了回去,薅了片她的薄荷叶。
  这屋子以前就是霍涔的卧室,什么都不缺,许听宁东西也少,搬进来时只提出添个简单的梳妆台。
  当时秦美霜非不让添,说卧室里有镜子,会克到男人。
  霍涔跟父母不和,就喜欢对着干,他亲自去挑了这么个法式新古典风格的梳妆台,细腻考究,奢华温柔,镜子上还镶着钻,像是生怕闪不到人。
  不过到头来被许听宁放着几块钱的郁美净、手工做的芦荟胶……和小区里捡的薄荷草。
  十分不搭调,就像许听宁在这个家。
  不过有霍涔在,这天早餐无比的丰盛。
  秦美霜顶着打了一夜牌的黑眼圈,对着儿子一阵嘘寒问暖,问霍涔工作顺不顺利,在香港饮食吃不吃得惯,睡眠好不好……最后又问有没有跟爸爸见面。
  霍涔的老爸霍商东也是位忙碌的商界人士,年轻时便事业有成,长得也颇英俊。只是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各方面已经远不及这个儿子了。
  “没,我爸改行程,先去英国了。”
  霍商东出差,本来是先到香港。
  “他在英国又没业务,去那干什么……”秦美霜狐疑想着,下意识道,“哦,小渝最近在那!”
  说完一阵诡异的安静。
  小渝全名霍飞渝,是霍涔如假包换的亲弟弟。
  可惜兄弟俩从小就不睦,从抢奶瓶,争玩具,再到一言不合就打架,最严重的那次,霍飞渝的手被霍涔打成骨折,修养了三个多月才好。
  弟弟从来干不过哥哥。
  即使身为父母偏向着弟弟,该干不过,还是干不过。
  每次看着小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夫妻俩便会斥责大儿子,急了还会动手打,一边打一边问“你打弟弟,弟弟就这么疼!知道疼了吗?还打不打了?”
  刚开始挨打霍涔也会哭,会说疼,说不敢了。但后来打多了,他就只会咬着牙,一声不吭了。
  霍飞渝哭的次数越来越多,对霍涔的惩罚也一再升级,站墙角、站黑屋、打手心、抽腿肚,夫妻俩最后甚至把霍涔送到了矫正学校,在里面被电击都依旧没改好。
  夫妻俩整日烦恼,直到霍涔的奶奶提出把他接走,让兄弟俩彻底分开,才有了转机。
  见不到对方,自然不会再打再争。
  可虽说就在一个城市,一个忙事业,一个忙着照顾小儿子,谁也没办法常去看一下大儿子。
  霍涔从十二三岁起,就没太和父母相处过,后来偶尔见了弟弟,也真的不打架。
  他看霍飞渝像陌生人,对父母也是,即使在本地的大学,寒暑假也不回霍家。他平和了很多,也冷淡了很多。
  秦美霜觉得霍涔那时还小,应该对挨打、电击之类的事,记忆模糊,毕竟他从来没提过。
  父母总是心疼孩子的,他们也后悔,也试着修复关系,做了许多努力,霍涔如今也愿意回家了,可还是一不留神,就会让那根刺伸出来,扎一下。幸好霍飞渝如今常年在国外,两兄弟见不着面。
  为了缓和气氛,秦美霜努力想着新话题,奈何刚能说的都说了,她瞥见旁边正伸筷子的许听宁,眼一亮。
  “对了,听宁,你是不是怀孕了?”
  “啊?”许听宁突然被点名,一大口热腾腾的鸡汤咕咚咽了下去,烫得她连连吸气。
  第4章
  霍涔捏住许听宁的下巴:“伸舌头。”
  许听宁:???
  伸什么伸,她又不是狗。
  “我看看起泡没。”
  “不用看。”她声音含糊。
  霍涔叹气,起身倒了杯水,大步回来:“凉的,快喝点。”
  舌头已经麻了,她忙伸手接,他却捏着没松,喂着她喝了下去。
  “怎么样?”他问。
  许听宁含着水,声音含糊:“果然好多了!”
  “那再喝点。”他捏着杯子,又凑过去。
  秦美霜的脸色就难看了,这两人当初要结婚,她就是第一个反对的,当然霍商东也不同意。
  霍涔却非要对着干,是他自己策划的婚礼,也是他一张张写的请帖,甚至还在当地登了个报。
  “新娘许听宁和新郎霍涔正式结为夫妇。特此登报!”一行字明明白白,跟要昭告天下似的。
  霍涔从来不是高调的人,这事却一反常态,外人惊讶之余,无不对他的深情夸上一夸,再稍一深挖,他娶的还是中学同学,那肯定又是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佳话了。
  他们纵然再不满意,也只能同意了。
  可让秦美霜给儿媳妇好脸,她也给不出来。她并不讨厌许听宁,她不喜欢的是许听宁的母亲。
  秦美霜旁不可查地扯了下嘴角:“霍涔,你别喂听宁,喝水这事得自己来,别人喂容易呛着。还有这是怎么了,我随便问一句就紧张成这样,真怀孕啦?”
  “您还没忘这茬呢。”霍涔拇指抹掉许听宁嘴角的水渍,转身坐好,说,“听宁没怀孕。”
  许听宁犹豫了一下,脸有些烫,说:“要不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是要检查,结婚也都两年了。”秦美霜看向她,叹口老气,“身体有问题不用不好意思,真不行就做试管,不是说试管能调吗,正好一次生个双胞胎。”
  许听宁:“……”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霍涔冷笑一声:“您怎么不让我检查呢?据统计夫妻不孕不育的原因,大多数在男方。”
  秦美霜白他一眼:“你没事,我知道!”
  “哦。”霍涔慢悠悠撕掉水晶包下面的笼屉纸,把包子放在许听宁盘子里,说,“那您知道我不要孩子吗?”
  许听宁一僵,筷子把包子戳了两洞。
  “不要?为什么?!”秦美霜瞪大了眼。
  “忙。”
  “你忙有什么关系?又不用你生,再说了听宁反正还有一年才毕业,毕业后也可以不上班嘛!”
  “妈。”霍涔眉眼都是不耐,“我不喜欢孩子。”
  “你这说的什么话?小孩子能碍着你什么,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孩子晚上可以跟保姆睡,大一点可以送私立学校,一周甚至一个月才接回来一次,你就是真嫌麻烦,也碍不着你的眼。”
  别的事情秦美霜都能由着他,就这个不行,不生孩子老了怎么办,赚那么多钱谁继承。养孩子不都这样,长大就好了。
  霍涔抱臂,脸色冷清:“我就是不要。”
  一声刺耳的椅子摩擦声,许听宁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
  她没吃饱,但也丝毫没有了胃口。
  许听宁一贯爱吃,也就高考前那几天因为紧张而食不下咽过,其他时候就算挨老妈骂,也都照吃照喝。
  “生气了?”霍涔跟了上来,靠在门口看她收拾自己的东西。
  许听宁闷不吭声往外走,眼不看他。
  霍涔挡着门,抽走她抱着的枕头:“鸡汤把你喝哑巴了?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