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那是一盒竹节虾,下面铺着厚厚的冰,盒子上有一家老牌海鲜餐厅的商标。
  霍涔很短暂的失神,被霍商东厉声打断。
  “你拦他干什么!六亲不认的东西!”
  霍涔从小就被骂六亲不认,低“啧”了一声,没想到现在听来,还是那么不爽。
  他没再说任何,利落走了出去。
  别墅的院子很大,秦美霜没追上来,她骨子里没什么主意,还是听霍商东的。
  霍涔走到一半,看到树下停着一辆车,人顿住,若有所思望着。
  他想起当年霍飞渝刚拿驾照,就是这辆车从他旁边经过,招着手跟他打招呼:“哥,我送妹妹去医院,她吃坏了东西。”
  霍涔少年时不常在家,亲戚里有什么妹妹都不太清楚。
  那妹妹可能是想看霍涔,身子使劲往他那边探。
  霍飞渝笑着拔高嗓门:“你别乱动,我爸刚给我的车,你可别吐里面了!”
  那车是霍商东刚买的,当时全市也没几辆。
  霍飞渝不过是在宣誓车的主权,因为霍涔当时在创业奔波,很需要一辆代步工具。
  霍飞渝都意识到的事情,父母肯定也知道。
  霍商东当着亲戚面问霍涔需不需要车,需要就开口。
  他没开口,亲戚一走,霍商东又说:“但你现在是学生,开车不合适。”
  秦美霜一概不管,她说:“霍涔,你要车就跟你爸说,我跟你爸说好的,这些事归你爸管,我不管。”
  她是不管霍涔,转头用私房钱给侄子买了一辆车,还说表兄弟也是很亲的,让霍涔给她侄子打个电话,恭喜一下。
  霍涔那时候就像现在,人冷,又带着戾气,不想回家,不想跟家人联系,宁可在宿舍待着,甚至年三十的夜晚,都只想一个人在街上走走。
  也不过就是走走。
  走着走着看见什么,还会想起一些零碎的曾经,比如中学的操场、课桌,比如帮她写作业,比如那张可爱的脸,比如她黏黏糊糊喊他的声音,比如她那令人又恨又爱的笑,比如她强塞给他的甜腻腻的粥……
  想到这些就更觉得无处可去,一无所有。
  其实那些年他什么都没想过向别人要的。
  霍涔如今不是闲人,来的时候带了助理,开着车,一直在别墅外等着他。
  见他从里面出来,助理愣了愣:“老板,您……”
  “没事,上车。”
  “是。”助理正欲转身,想起什么,又欠身道,“老板,刚郑总打来电话,更改了中午用餐的地址。”
  “改哪了?”
  “城南,荣府馆。”
  霍涔挑了下眉。
  “说是他女儿新开的餐厅。”助理意有所指。
  霍涔没吭声,助理又道:“我查了路况,那边在修路有些堵,咱们现在就得出发了。”
  郑总是个二婚男,跟前妻有个女儿。之前他想给女儿买辆车,又怕新老婆知道了闹翻天,便拜托霍涔用自己的名义“送”一辆。
  两人生意上有交情,顺水人情,霍涔帮了忙。
  哪想他女儿不仅车都开不好,还没眼色,蹭了祁毛的车,给霍涔打电话就算了,还偏偏让许听宁撞见了。
  许听宁那气性,当天晚上都不肯跟他睡一张床。
  打那之后不管郑总怎么约,霍涔都一概不见。
  这次好不容易约上了,一提城南,又让霍涔不爽起来。
  “太堵就推了吧。”霍涔道。
  助理诧异了一瞬。
  霍涔又道:“怎么我时间不要钱?”
  “是,我马上去办!”
  助理也不喜欢郑总这做派,要知道霍涔的行程都排得很满,哪有临时换了用餐地点,还不搞清路况的。
  他给对方回了电话,不过好歹是霍涔身边的人,这种事应对有度,找个理由,就把这事体面地推了。
  打完电话,助理上车,扭头问霍涔:“老板,咱们现在回公司吗?”
  空出了些许时间,上班是一个选择,可霍涔也是人,也有想撂挑子不干的时候。——但这样一时也就无处可去。
  助理还在等他回答,他看向窗外。
  “回家。送我回家。”
  临近中午的二中家属院,阳光暖绒,空气里飘着饭菜香气。
  许听宁在墙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听宁。”李奶奶路过看到她,问,“在挖墙脚呢?”
  许听宁回头,眯眼笑,摆手:“没,我捡东西呢。”
  “什么东西?”李奶奶不困了,快步过去一瞧,失望道,“我当什么呢,这不是我刚扔的大脸草吗?”
  “大脸……李奶奶,它其实叫明脉蔓绿绒。”
  “管它什么绒呢,你可千万别捡哦,它是我孙子寄给我的,难伺候,已经蔫了吧唧的不行了。”
  “行的,它就是长红蜘蛛了,冲一冲它的大脸,再在土里埋点药就好了。”许听宁认真道,“植物都很顽强,只要下面桩子活着,叶子就是秃完了都能再发芽。”
  “不是,你刚说什么蜘蛛?”李奶奶有点怀疑人生。
  “红蜘蛛。”许听宁托着肚子,指了指,“您瞧。”
  李奶奶花眼,凑近仔细一看,差点跳脚:“哎哟哦!”
  “没事的,李奶奶。”许听宁安慰老人家,“我捡回去给它治一治就好了。”
  李奶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担忧道:“听宁,你家霍涔生意还好吧?”
  “好啊,他工作很努力的。”
  “我记得他公司不都上市了吗,你咋还捡草呢?”李奶奶心想,还是盆长了红蜘蛛的大脸破草。
  许听宁反应过来,捂嘴笑:“我也不能乱花钱呀,他天天也很辛苦的,有时候出差一天跑好几个城市,飞机上都要办公,现在还好些,他当初创业那会儿,陪客户喝酒喝到进医院呢,可不容易了!”
  李奶奶一听,是怪让人心疼的,说:“我中午蒸玉米鲜虾包,一会儿好了,给你家送去点,让霍涔多吃点补补。”
  霍涔站在不远处,看着阳光细碎落在许听宁好看的杏眼里。
  她摆摆手说:“不用,霍涔挑食,不吃虾。”
  霍涔不吃虾,嫌腥,做得再好再鲜也不吃。
  曾经他打伤了弟弟,被送到那种特殊机构学校,被所谓的老师嫌挑食按着打,也不肯吃一口。
  他其实吃过一次的。——那是他过生日,秦美霜在国外旅游,霍商东带他海鲜餐厅庆生,还亲手剥了竹节虾分给他吃。
  他忍着腥味咽了下去,然后霍商东去卫生间,一旁的霍飞渝凑过来一脸天真,又带着点似有似无恶意地问他:“哥,我们上次一家来这里的时候,也吃了竹节虾,你怎么没来?上上次你怎么也没来?上上上次你怎么也没来?”
  他拿起霍商东落在桌上的手机,给他看里面一张张照片。
  还是这家餐厅,合家欢的场景。
  那时候他在特殊的“学校”里,被狠狠教育,挨打受罚。
  霍涔当时冷冷偏开了头,只觉得刚吃进去的那只虾,想带着刺,扎得他的胃生生地疼。
  但也不知道为何,此刻看着许听宁,那些陈年旧痛,顷刻间全散了。
  -
  李奶奶已经回家了,许听宁还在纠结怎么把眼前的植物搬回家。
  她蹲不下去,蹲下去又站不起来,正跟肚子里的滚滚商量,头顶阴影落下。
  “听宁。”
  她回头,眼里是欣喜:“你怎么回来了?”
  “中午饭局临时推了。”霍涔捏捏她的脸,“跟滚滚说什么呢?”
  “说怎么把它搬回家。”许听宁指指地上。
  霍涔抬了下眉,卷起袖子。
  “不用,你手腕会疼的。”
  可能是霍涔手腕已经拆了护具,又或是他自理能力太强,身边的人好像都忘了他手腕受过伤,也只有许听宁天天担心,一惊一乍。
  “不疼。”
  说话间他单手拎着花盆壁,已经拿起了那盘草。红陶花盆对他来说并不算重,但他怕许听宁担心,用左手拎着,受过伤的那只手揽着她的肩,往门栋走。
  许听宁刚要说什么,微风拂过霍涔额上的碎发,她仰着头,眼睛瞪大:“霍涔,你额头怎么了?!”
  “不小心碰了一下,没事。”
  烟灰缸砸到的伤,他并不想让许听宁担心,回来前还专门拿头发挡了挡。
  许听宁猜到什么,扯了扯唇角,没再追问。
  她不想让霍涔展示自己的伤疤,即使他不怕疼,她也不想让他一遍遍想起父母对他的不公。
  她只是带他回家,给他涂药,再去厨房给他盛美龄粥。
  其实那粥是霍涔早上出门前给她炖上的,她睡醒了就能喝。
  许听宁没喝完,借花献佛。
  她坐在旁边:“你尝尝。”
  霍涔低头喝了一口,表情有些凝固:“许听宁,怎么这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