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乱逐春生/首辅当年追妻记事簿 第19节
  妾,本就是用来宠的。
  因而他一向很迁就她,对她也没太高的要求。
  这份迁就甚至发展到了得时常向她赔着小心,温言软语地哄着。
  意识到了这些,简珣却不想再深究。
  他望着趴在窗口的黄时雨,那么娇软馨香,穿着鹅黄的绉绸长裙、栀子白夏衫,真漂亮,一双生动的眼眸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绿荫。
  她眼中的天地充斥着新奇与善意,每一瞬都是一幅动人的画卷,只恨不能有一支笔一张纸,细细地描摹。
  临近家门,她才想起重要的事,以肘顶顶简珣手臂,“咱俩可是一起瞧见裴盛的外室子,待会阿爹向你求证,别忘了帮我多说两句,不若照实全抖出去,料想黄太太也不能再拿我的错儿。”
  私下里,黄时雨已经开始学姐姐称继母为黄太太。
  简珣嗯了声,闷声道:“我自会与老师详说,你回去吧,不必再管。”
  这样也行?黄时雨犹疑了片刻就用力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还是简允璋周到。
  这事儿自己去说,少不得掰扯半晌,换成他则大不相同,极有可能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人与人的分量往往天壤之别,在阿爹心里,简允璋重若泰山。
  他,又帮了一个大忙。黄时雨偏着头看简珣,轻咬下唇对他笑,“简允璋,你真好!”
  简珣勉强牵了牵嘴角,“我对你一直都很好的。”
  “我也会对你好的。”黄时雨已将简珣列为可深交之人。
  “怎么个好法呢?”简珣深眸里闪着微光。
  黄时雨仗义道:“日后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行。”
  简珣在她前面下了马车,立在长凳旁朝她抬起左手,掌心向下握拳,长袖则盖住了手背的肌肤,这样,黄时雨就可以全无负担的抚着他走下。
  他真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黄时雨在心里道。
  自从下了车,琥珀就一脸心事重重,默然随在黄时雨身后,余光却紧紧盯着二小姐身旁的简珣。
  他的手很规矩。
  但在看不见的车厢,规不规矩就无从得知了。
  黄家的院子不大,绕过影壁向左走百步便是书房,趁进宝前去通传的间隙,黄时雨躲在榆树后偷瞄。
  简珣回身,视线一瞬捕捉到了她。
  他唇角上扬。
  黄时雨就缩回头,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回了后院。
  虽说未在书铺遇见心仪书册,但到底花费了大量功夫,以至黄时雨都忘了去槐树巷探望姐姐,她深感愧疚,决定亲手做几样姐姐爱吃的点心,明儿一早再送过去。
  “琥珀姐姐,你怎么这么慢呀?”
  哪怕黄时雨故意迈着小碎步,也不见身后的人追过来。
  琥珀抬首看向黄时雨,眼瞳微晃,嘴唇翕合几下,忽又强笑道:“是我不好,逛了一天腿有些沉,追不上二小姐了。”
  “我也沉,”黄时雨全然不介意,上前拉着她的手,“走,咱俩一同泡脚去。”
  琥珀嗳了声,“那我去要热水,二小姐先回屋里坐着。”
  不消多会儿,黄时雨就泡上了脚。
  琥珀是个精致人儿,不仅会做玫瑰卤子还喜欢在她洗澡的时候撒些花瓣。
  就连泡个脚也撒上了,全是自家种的茉莉。
  味道香香的,黄时雨心满意足。
  她有双极美的莹白纤足,十片趾甲粉润润地透明,泛着健康的光泽,许是自己也觉着好看,不由调皮地拨了拨水。
  琥珀依旧沉闷,似是满腹心事。
  即便她平日里话也不多,但这一刻黄时雨还是敏锐地察觉了异样。
  “琥珀姐姐,若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不妨讲出来排解一二,即便解不开也好过一个人憋在心里的。”黄时雨道。
  琥珀目光发怔,窒了片刻才斟酌道:“二小姐可还记得我何时来的黄家?”
  黄时雨不假思索道:“七年前呀。”
  七年前,琥珀十八岁。
  “那二小姐想不想知晓来黄家前……琥珀的事呢?”
  “只要琥珀姐姐觉得可以,我定然想听的。”黄时雨拉着她的手。
  为奴为婢的人能有什么好过往,不是幼失怙恃便是怙恃不慈,皆为不值得的,想一下都不啻自揭伤疤,因而黄时雨从未主动去问。
  如今琥珀姐姐想说,她自是愿意倾听。
  琥珀便冷然一笑,平静述起往事。
  原本她也是个好人家女儿,家有良田上百亩,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父母待她也如珠似宝。
  十五岁的琥珀生得靡颜腻理,袅袅婷婷,及笄一过求娶者蜂拥而至,却无一人入她的眼。
  因她早已心仪同村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每年夏季,那户人家在城里读书的嫡孙都会来乡下避暑。
  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亦文采斐然,对琥珀相当青睐,分外照顾,多番邀琥珀一起看花灯。
  乡下不若城里那般规矩森严,然一个姑娘家频繁与男子互动,又不止一次地坐公子哥马车,到底还是传出了风言风语。
  渐渐地,琥珀感受了人们窃窃私语,戳她脊梁骨。
  姑娘家脸皮薄,她跑回家关起门垂泪。
  公子哥在她最伤心之际忽然表白了心迹,原来他也心悦她,怜爱她。
  黄时雨有些动容,心想两心相许,这般美好,琥珀姐姐缘何落到了如此境地。
  琥珀继续平静地讲述。
  京师等级森严,一个乡下女子与豪门公子哥儿这辈子都不可能修成正果。可是公子哥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耍不尽的小花招,到底还是哄去了琥珀的身心,即便为妾此生也认了。
  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逼迫父母签下鬻妾文书,自此与公子比翼双飞,只羡鸳鸯不羡仙,在乡下甜蜜了一夏,然后就随公子回到了他的家。
  公子乃宝天府知府嫡长子,家中已有正妻,三个妾室以及两个通房,府里的下人称她为四姨娘。
  入府之初,主母宽容慈和,公子情浓绵绵,琥珀拥有了将近一年的如胶似漆生活,此般恩爱在第五个姨娘进府后悄然衰退。
  又过了一年,六姨娘也来了。
  琥珀发现公子已经许久不来她房中,偶尔过来说不了几句便不耐烦离去。
  她的肚子也不争气,两年了竟一点动静也无。
  后来才知晓原来妾室没有怀孕的资格,伺候完公子的那碗甜汤俗称避子汤。
  只有贵妾和最受公子喜欢的小妾才有资格孕育子嗣。
  即便曾有过如胶似漆的日夜,她竟也算不得公子的最爱,所以不配有孩子。
  没有孩子又失去了公子的宠爱,琥珀方知晓那位成日里笑眯眯大度又和气的主母……有多恐怖。
  琥珀讲述到这里忽然顿住,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片刻之后才幽幽开口,却没有讲述主母对她做了什么,反而淡淡揭过去,只说自己犯了主人忌讳,被提脚卖了。
  主母念她伺候公子一场,而公子又是所谓的情深义重之人,断不忍她被卖入烟花柳巷,于是将她卖了一户正经的好人家——黄家。
  琥珀望着黄时雨,倏然笑了,“这便是我作死的前半生,爹娘都被我气死了,愿二小姐时时清明,爱重自己,守住身心,谨言慎行……”
  黄时雨呆呆愣在原地。
  琥珀垂眸笑道:“不是所有妾都有资格生育,更多的则是供男主人纾解需求的物件儿,用着的时候心肝肉儿,用完了得喝药。开枝散叶是主母的事,唯有男主人心尖尖上的人儿才活得有尊严,可我们女子的容色也就那么短短一刹那,怎样才能做到时时心尖上呢?”
  这些话不该对尚未出阁的姑娘家讲。
  然而,当初若是有人对十五岁的琥珀讲了,她的下半生一定不会这般凄凉。
  故此,琥珀对十五岁尚且天真无邪的二小姐讲了。
  第16章 肃王
  自踏入黄家起,琥珀不钻营梳妆,每日只勤恳做工,凭一手好针线获得了黄秀才认可,许她几分体面,伺候二小姐。
  她不想再嫁,甘愿在黄家做一辈子工,以期老了不能动时有片瓦遮身,一口饭食,黄秀才也准了,这些年都未将她配人。
  夕阳的余晖在洁白的窗纸凝了层松花黄。
  黄时雨一手拉着琥珀姐姐,眸光轻颤,看似平静的面色内心早已山呼海啸,好半晌,才把眼眶的泪光逼退。
  “我明白了,琥珀姐姐。”她的声息清浅的像一缕柔烟。
  琥珀微微用力攥了攥黄时雨葱白的小手。
  黄家书房内,黄秀才揣着手立在书案前,一眨不眨瞅着奋笔疾书的简珣,以朱笔做了近百页的记号,甚至还有批注。
  这些别人要整理数月甚至数年的东西,简允璋就这么信手拈来了,黄秀才神情复杂,眼角微微地抽搐。
  简珣轻描淡写道:“过些日子我自会遣人将整理好的案题送至府上,老师潜心钻研,明年乡试,我们定会各有所得。”
  “乡试”两个字,霎时令黄秀才双目迸射灼光。
  他用力握了握拳,喃喃道:“各有所得。”
  倘若真能中举,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
  不,不,还是再晚些时候死吧,他连女儿都豁的出,怎能一日风光还未尝过就猝死。
  窝囊半辈子的黄秀才,想挺直了脊梁活一活。
  简珣无波无澜道:“目下只有这些,若无其他吩咐,学生便告辞了。”
  他搁下笔,拂了拂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