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乱逐春生/首辅当年追妻记事簿 第29节
  马车越行越近,宽敞的青石板大路变成风雅的乱石幽径。
  时下乱石讲究的就是乱和大小不一,宽窄曲折变化无常,不再适宜行车。
  琥珀柳儿便随福生提着大包小包先行一步,前往舍馆。
  黄时雨心神不宁,慢腾腾撩起帘子也随下车,不意尚未习惯长裙,踩着了裙角。
  她抓着锦帘自行站稳,却被同时箭步上前的简珣揽住。
  揽都揽了,简珣干脆将她抱了下来,面色如常。
  黄时雨脚一沾地就从他怀里逃走,不过此时揪着不放反倒显得矫情且主次不分了。
  她尽量肃然问:“我家发生了何事?”
  简珣淡声道:“有人招供你七月十七殴打裴盛,乃间接致其暴毙的凶手之一,裴员外不仅大闹县衙,还声称要去京师告你。”
  县令可以不给黄秀才面子但得给简家面子。
  黄时雨乃简珣上了文书的贵妾,说什么也不能去抓她呀,但也不能眼看一无所知的裴员外胡来,于是早早通知了简珣和黄秀才。
  黄秀才背靠简家完全不带怕的,但终究势单力薄,唯恐裴员外去铺子使坏,影响女儿家名誉,便马不停蹄派人通知简珣。
  不论县令还是黄秀才遇事找的都是简珣而非简夫人。
  皆因本朝男子年满十五即可承担一户之主职责,简夫人虽年长但是女子,夫死从子,算不得户主。
  简珣甫一得了消息就将黄时雨接回身边。
  这厢弄清前因后果,黄时雨惊愕之余,忿然不齿。
  “无赖至极,贼喊捉贼,我还没告他们家裴盛调戏民女呢,况且是他动手动脚在先,浮言浪语的,难不成还要我任其轻薄!”
  简珣眸色微凉,“那他确实该死。”
  不愧是发小,天大的事也毅然决然站她。
  黄时雨很是受用,继续对他道:“我就扑过他两扫帚,一点油皮也没擦破,是了,还踢一脚加一拳,那他也没哭呀,直冲我猥笑,哪里像是受了重伤。”
  简珣挨过不少,自然知晓那是爽的。
  他不悦道:“哪能用自己的手,怎不找个物件。”
  黄时雨嘟囔道:“也不能用砖头吧,万一见了血我可真就去吃牢饭了。”
  简珣下巴微扬,“那又如何,有什么你便用什么,死了我帮你兜着。”
  黄时雨不意简珣这么豪横,甭管可不可行,入耳都很中听。
  不过到底是人命关天的事,她颦蹙道:“他,真的是遭人殴打致死的吗?”
  “此事与你无关,别怕,你那点力气我心中有数。”简珣柔声安抚道,“裴员外攀咬不放多半是新仇旧恨,想要拖你为裴盛陪葬。”
  先是被拒亲,后又在黄记铺子出事,且裴盛也是因为相思成疾才去的铺子,总之都与黄时雨脱不了干系,裴员外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再填进儿子的棺材一起埋了。
  “可是我走了,铺子其他人该怎么办?”黄时雨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没事的,有温良守着,明儿我再给京师送一封名帖,保准解决麻烦。”
  简允璋的名帖这么管用?黄时雨疑惑地望着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泽禾这片小地方的人顶破了天在简珣眼中也不若蝼蚁,那京官私下里见到他还要点头哈腰叫一声表叔的。
  差着辈分呢。
  此时的黄时雨对于简家仅有一个模糊的门第概念,完全意识不到风平浪静下的权势滔天。
  一切源自百年世家的底气。
  简珣轻轻刮了刮她小鼻子,“这是什么眼神,你不信我?”
  她捂了鼻子,闷声道一句信的,又不虞道:“不许碰我鼻梁,会被压塌的。”
  哪有不爱美的姑娘家。
  简珣手劲大,纵使收着力气黄时雨也唯恐被他压塌了。
  简珣忍俊不禁,“我瞧瞧塌没塌。”便捧了她小脸,轻轻一挤,那小脸就挤变了形。
  黄时雨又气又恼,想骂人偏嘴巴合不上,发不出声儿,不用想也知有多滑稽。
  简珣目光落在她花朵一样的红唇,粉色的舌尖,无师自通地就想去做些自己都觉得孟浪之事。
  他神情逐渐变得微妙。
  可她就要生气了,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简珣只好捺下跃跃欲试的念头,连忙松手,立即挨了她两拳。
  他假作吃痛,以期她心理平衡。
  黄时雨未料下手重到简珣面色发白,登时心虚不已,尚未洗淸殴打裴盛致死的嫌疑,又将简珣打出个好歹,那她可就板上钉钉的杀人凶手了。
  “你,你没事儿吧?”她紧张地问。
  “我没事,就是疼。”简珣蹙眉捂着手臂。
  那就是有事了。
  黄时雨支吾道:“谁让你先捉弄人的,我,这次我便不与你计较,你也休想赖我……”
  简珣为难地点点头,见她气焰已消,忙又柔声絮语地哄了她半晌,总算令她展颜,乖乖随他往舍馆而行。
  两人距西泉门尚有一射距离,迎面撞上了将将考完自竟场而归的韩意淮。
  他抽到了靠后的签,苦苦熬到现在方解脱。
  韩意淮“咦”了一声,爽朗道:“你怎么把邻家妹妹带这边来,今儿人来人往的。”
  简珣道:“无妨,我们去西泉门,不走其他地方。”
  韩意淮目光瞥向站在简珣身后半遮半掩的黄时雨,约莫明白二人有些首尾,暗笑什么邻家妹妹,分明是情妹妹,怨不得一个百般防着我,一个急于同我撇清关系,便道:“那成,回见。”
  说罢目视前方地走了。
  似乎有些不悦,又像是错觉。
  第26章 女官
  西泉门只住了一位女先生,年约四旬,乃书院的音律老师,为黄时雨准备的厢房共有三间屋子并两间耳房。
  房中家具齐全,只欠缺些帷幔纱帐软枕坐褥,不过都无需她操心。
  因简珣的丫鬟和小厮已先一步安排上了。
  待琥珀等人赶到,眼前雪亮,但见满室窗明几净,正间的银制镂空小香炉子里正馨烟淡淡,馥郁相宜,左右一水儿整齐的绢纱茧绸帷幔、织锦软枕、翠纹坐褥。
  琥珀面色微动,如此周全,不难看出悉心布置过。
  她指点柳儿随自己归置二小姐惯用的物件儿。
  素秋笑盈盈走来,手脚麻利地帮衬。
  “正间茶桌上的一套甜白瓷是我家少爷专门为二小姐备下的,一次也未用过。”素秋柔声细语,末了又补一句,“这趟匆忙忙的,琥珀姐姐若是发现缺了短了什么只管吩咐福泽来我这里取。”
  福泽是简珣留下的十岁小子,同柳儿差不多大。
  琥珀连忙应谢,告罪道辛苦素秋妹妹。
  屋子本就收拾妥当,又有素秋帮忙,余下的细致活柳儿也做不了,琥珀怜她年幼,便允她出去玩。
  柳儿喜滋滋跑去了门口,同福泽玩抽陀螺。
  福泽差几天就满十岁,身上挂着个婴戏纹的斜挎包,成年人巴掌大小,塞得鼓鼓囊囊,装满了零嘴儿。
  他抓了一块松仁糖递给柳儿,柳儿怯生生接了,就不再认生,同他围着陀螺转。
  时下家风好一些的大户人家对未成年的小厮丫头既严厉又优待,严厉在学习规矩上,优待在吃食用度上,以便他们长得健康皮实,减少病亡的发生。
  福泽的零嘴许多是柳儿见都没见过的,味道之美都能把舌头吞下。
  不过她一点也不羡慕,馋归馋,她还是最喜欢自己的二小姐。
  因为二小姐待她好,且也会给她吃铺子里顶好的零嘴儿。
  她把自己的糕点分了福泽一半,福泽开心地吃了。
  这厢黄时雨在简珣地目送下,迈着轻盈步子往舍馆走去,柳儿一瞧见她立刻跑过去相迎,福泽也跟在后面。
  也不是第一天知晓简珣身边的下人一个比一个好看,但福泽的模样还是令黄时雨暗暗地讶异。
  一旁的素秋将黄时雨一闪而过的异色纳入眼中,柔声道:“少爷和夫人并非以貌取人之人,只是既遇上了才免不了发善心。”
  解释地很委婉。
  黄时雨似懂非懂,阅历丰富的琥珀则一点即透,只不过碍于人多并未好说什么,直等晚间仅剩主仆二人相对,才给黄时雨娓娓道出内情。
  原来底层的孩子,似柳儿相貌不佳者反倒算另一种走运,而小福泽这样的基本活不到成年。
  至于为何活不到成年,琥珀耻于开口,唯能尽量含蓄道:“不是所有大户人家都家风端正、清贵自持,总有那么一部分吃饱闲来无事……将主意打到小厮身上,尤其貌美雌雄难辨的。”
  福泽便是这种长相。
  若无简家将他买去,将来就不定要落在什么脏人手里,受尽折磨,极难长命的。
  且福泽的价格相当昂贵,对于仅仅将他视作男仆的主家来说,无疑是亏的。
  黄时雨总算听懂了八九分,并抓住了重点——美貌下人若未投靠好主家,大多生不如死,简珣买下他纯属善举。
  与以貌取人无关。
  她不禁为方才暗起的微许唏嘘生愧,又感叹简家家风之正。
  次日黄时雨拜见了舍馆主人楼先生。
  这位女先生不善言辞,显得有些沉默寡言,性格却是少有地坚毅,与丈夫感情不和便自请下堂立了女户,既不靠娘家也不靠夫家,独自养活自己十余年。
  黄时雨从她身上瞧见了几分姐姐的影子,故而萌生亲切之意,专门多蒸了一份梅花糕,遣琥珀送了过去。
  楼先生也回了她一篮子木樨花,香气袭人。
  廿四那日,她便别了一朵楼先生送的木樨往华山长的学馆去了。
  出院子之时恰好遇到了正在练八段锦的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