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乱逐春生/首辅当年追妻记事簿 第36节
  简珣和缓道:“此事乃我一人自作主张,总要许她一点适应时间,况且……我不想她被黄家夫妇卖给裴盛之流,您现在销文书等同将她推进火坑。”
  程氏冷笑:“尊重他人命运,勿涉他人因果。从你插手那一刻,你就被她缠上了,你要承受她的因果,现在销了抽身还不晚。”
  简珣嘴角渐渐绷紧,“是我先打了她的主意,若有什么因果也合该受着。她一个怙恃不慈的女孩儿,唯一的出路就是去个好人家重新生活,不然这辈子就完了。”
  程氏便不说话了,表情无波无澜,打量他片刻,才道:“出去。”
  简珣起身朝程氏深深揖礼,然后头也不回地摔帘而出。
  吓得门口打帘子的小丫鬟一个激灵。
  与此同时的黄家,也有个小丫鬟被吓一跳。
  柳儿望着突然来访的晴娘,直犯嘀咕,但还是老老实实进屋通禀黄时雨。
  晴娘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安安静静立在门口候着。
  按她此前的风格应是直接掀帘子进去。
  当然,这种事也很少发生,毕竟姐妹二人向来不怎么来往。
  正因如此,一大早就贸然出现的晴娘连小丫头瞧了都觉得稀奇。
  柳儿跑进屋里道:“二小姐,三小姐求见。”
  说话的同时已经熟练地帮黄时雨收拾笔墨纸砚。
  来者是客,黄时雨将人请进门让座。
  黄晚晴穿着月白色短袄和翠微色百裥裙,发间别着黄时雨从妆盛阁买回的水仙绒花,看起来清冷冷地柔弱。
  也正因这份清冷楚楚,她才选了水仙而不是牡丹。
  此番是前来回礼的,黄晚晴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只锦盒轻轻推至黄时雨手边:“梅娘,你买的水仙花我戴了旁人都夸好看,谢谢你,这是给你的回礼。”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黄时雨撇了眼锦盒没有接,而是客气道:“其实是阿爹心疼咱俩才特特许了银钱,我不过是占着便利跑个腿,你不必放在心上。”
  黄晚晴吞吞吐吐,目光几番瞥向梅娘又闪烁调开。
  好半天才鼓足勇气道:“原是早该上门的,只是你也知道前两日我病着,害怕渡了病气给你,这才一直忍到养好身子过来的。”
  黄时雨点点头,“我知道的,你有心了。”
  黄晚晴心口一松,暗暗出了口气,又道:“今日我来除了给你回礼,也是,也是想告诉你上个月……我和李富贵退亲了。”
  这个消息倒是令人出乎意料,黄时雨与琥珀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听黄晚晴的丫鬟呜地一声哭了出来,“二小姐,自从我们小姐得知亲事是从你手中‘抢’来的,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日受到良心的谴责。你不在家看不见她是怎么熬的,我们小姐不惜绝食抗婚,挨了多少打骂,最后只能悬梁自尽方才打动了太太,得以与李家退亲。”
  那丫鬟越说越伤心,不过好在口齿伶俐,该表达的都表达了。
  黄晚晴只捂着帕子哭。
  丫鬟哽咽道:“脖子已经吊在了白绫上,若非我们几个看得紧,三小姐就没了呜呜呜。”
  黄晚晴呵斥道:“用不着你多嘴,没得在这里吓到二小姐。”
  说罢边抹泪边握住了黄时雨的手,“梅娘,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恨自己什么都不知晓,从小到大,就像个傻子,除了听阿娘的话旁的一概不知的,如今我把李大哥还给你,你们才是天生一对……”
  黄时雨不动声色抽回手,柔声道:“说了半晌你的嘴巴都起皮了,先喝口茶。”
  第31章 木然(此章必看)
  黄晚晴的柔弱也不全然是装出的。
  她自小娇养还很挑食,三不五时地生病,完全不似黄时雨皮实,如今声情并茂说了半晌,再加上黄时雨提醒,顿觉口干舌焦,便将茶水饮尽。
  黄时雨又给她浅浅续了一杯。
  黄晚晴眼睛落在锦盒,强笑道:“这根金钗虽是空心却也用了足金,微物不堪,只能略表我的歉意和谢意,还望二姐姐莫要嫌弃。”
  天都要塌了,黄晚晴居然以二姐姐称呼她。
  黄时雨方从善如流收下,如此黄晚晴就没有其他话头了,喝完第二盏茶便起身告辞,脸上还挂着淡淡凄然。
  柳儿立在门口乖巧地打帘子,目送黄晚晴朝自己的厢房而去。
  这厢黄时雨将金钗交给琥珀,将来卖掉也是一笔进项,存款再加一笔。
  黄晚晴的话没几个字可信,但黄时雨下意识不想流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一直在模仿简珣的喜怒不形于色。
  不被看透的人才有更多转机,令人无法掌控。
  不可否认李富贵这门亲事,曾经是黄时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
  或许现在也是最好的。
  但是人,总不能,非要在一群矮子里选个最不矮的是吧。
  表面上看李富贵什么错都没有,实际不然,私下见晴娘在先,贪恋美色立即反悔与阿爹的口头约定在后,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君子。
  仔细论起来,也不过是长得不丑家境殷实,所谓的不纳妾是因为已经有了两个通房,真没什么特别闪光的特质。
  当时黄时雨只需去李富贵这样的重色之徒跟前稍稍露个脸,就不愁他不选自己,可那又如何呢?
  靠美色和亲妹妹抢这么个不值钱的男人,简直是在侮辱自己。
  总而言之,黄时雨早已看不上李富贵了,更提不起兴趣了解晴娘背后的用意。
  她的目光从微凉的茶盏又投向了初秋的窗外,原来一年又过去了大半。
  按照泽禾的风俗和阿爹的规矩,明年她得嫁人了。
  寸土大的地方,适龄且家世相当的也没多少。
  其实她对未来夫君的要求一点也不高,是个正常人就行。
  从前大言不惭的憧憬也不过是闺阁女子说梦。
  每个女子都有做梦的权利,梦想完美的爱侣模样,但大家都很清醒,没有人真的当真。
  只有发癔症的才分不清梦与现实。
  故而,黄时雨对阿爹将要把自己许给谁根本没抱多大希望。
  最差也不过和离,将来同姐姐做个伴儿。
  她和姐姐去县里或者京师,总能找到养活自己的路子。
  至于家,姐姐说女子嫁了人就再也没有家。
  中秋阖家团圆,白日踏秋晚间夜行赏月,乃泽禾一年一度的盛会。
  黄时雨晨间吃了块月饼就在房中认真读书。
  大约申时辛夷又来了一趟黄家,这是今日的第二趟,辰时那会子因为送节礼就来过。
  黄太太分外热络,满脸堆笑,拉着辛夷的手问简夫人有什么吩咐。
  辛夷含笑道:“黄二小姐的水墨灵气逼人,画的十二花册颇得夫人眼缘,为此夸赞了数日,趁着今儿兆头好,这不就遣我来邀请二小姐过府一叙。”
  黄太太连忙吩咐身边的婆子通传黄时雨,又得意道:“这孩子确实有慧根,随她娘……”一时口快,她急忙卷回舌头,这个说话不过脑子是老毛病了。
  见辛夷并无异色,黄太太才讪笑道:“嗐,我们家老爷虽科举不顺却也诗书棋画略通一二,养的孩子自然差不到哪里。”
  辛夷称是,恭维了黄时雨几句,热情话又密的黄太太立刻聊得更起劲。
  黄时雨梳洗整齐来到了上房问安。
  黄太太人模人样地叮嘱黄时雨——诸如时刻记着规矩,好生陪简夫人说话不可失了分寸等等。
  黄时雨无不应是。
  辛夷主动打断了黄太太的聒噪,拉着黄时雨的手,对黄太太道:“那我便回去复命了,太太留步。”
  说罢,带着一直在忍耐的黄时雨离开了压抑的黄家。
  多年后再回想这一日,黄时雨都觉得老天爷一直在给她下预兆,比方早晨醒来迷迷糊糊脑袋磕了床头架子,烤栗子时烫了手,疼得她站起来捏耳朵,偏她就是一无所觉。
  人安逸的时候大多没啥感觉,突然疼起来往往又木木然。
  毗邻多年,第一次踏进简家。
  在此之前,黄时雨对简家印象就是一道朱红的巍峨大门。
  甫一进去,视线就对上一堵气派的水磨影壁,古朴严肃又说不出的贵气。
  此时此刻她尚不知京师的宅子大到日常串门可能都要骑马坐软轿,目下只觉得从大门走向清苑好远好远呀。
  半道上还遇到了准备夜行赏月的壁人——简珣和宋鸢。
  四辆马车停在路中央,后面三辆应是仆婢们坐的,最前面的宽敞又华丽,不必说当属主家。
  宋鸢满头珠翠,华贵又不失少女的娇态,车厢里的阿娘催了声,她只好暂时歇了同简珣闹别扭,扶着萍儿提裙登车。
  简珣余光却瞥见了一道惊心动魄的身影。
  电光火石。
  感觉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心跳如雷,许是太紧张,以至于看上去仿佛面无表情。
  简珣“面无表情”地望向黄时雨。
  这厢甫一发现了他投来的视线,辛夷莞尔福了福身,黄时雨的笑意则更接近嬉笑,若非人多,说不定还要对他做个鬼脸的。
  她的心里约莫是在打趣:嚯,又被我撞见咯,简允璋带着心上人夜行赏月。
  黄时雨的心思被简珣猜得八九不离十。
  但这里不是顽笑的场合,故而她憋下笑意,规规矩矩随同辛夷姐姐继续朝清苑走去。
  简珣尚愣在原地,潮水般的紧张与恐惧将他吞没。
  万没想到阿娘选在今日召梅娘叙话。
  毫无预兆地,根本不给他干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