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乱逐春生/首辅当年追妻记事簿 第114节
  简珣正在寻找书卷,闻言,手微顿书架边沿,“说来听听。”
  黄时雨就走向书架附近的画案,按了按厚重的紫檀边沿,站踏实了才娓娓道出前因后果。
  隐瞒了肃王的出现。
  不怪黄时雨喜欢同简珣说话儿,其他更有身份的也喜欢。
  当他主动倾听总会流露认真而自然的严肃,令人深觉被重视,满腹头绪不吐不快。
  不需要他应承,只瞧着他的表情就深受鼓励。
  此时的黄时雨尚不懂一个道理:世上没有完美契合的两个人,如果有定然是对方的心智远超于她,且有着远胜常人的情绪把控力。
  心智处于高位的简珣,只要愿意,可以令任何人觉得被他重视,与他契合。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简珣千般迁就的女子素来也唯有黄时雨。
  作为身康体健的正常男人,他需要女人,但作为目标明确的男人,绝不会为女人沉沦,也没有太多时间花在女人身上,可他终究在梅娘这里付出了巨大的沉没成本,再没有力气投注其他人,也不甘轻易放弃。
  简珣抬眸深深凝看黄时雨须臾,总结:“所以,你是觉得这种事瞒不住才会与我说,对不对?”
  黄时雨赶紧摇头否认,又木着脖子点了点头承认,细声道:“先前不说是怕你担心。除了徒增忧愤又不能找德妃说理,那我又何必给你添堵,可一想到藏画楼的女工瞧见我额头,少不了闲言碎语……”
  “依你所言,这事九成传不进我耳中。”简珣笑着看她,双手环胸。
  德妃不是傻子,定会对身边人严加管教。
  女工位低,最多当西洋景儿嘀咕两天,断不会为了她跑去上官跟前儿伸冤。
  而黄时雨本人,连隐瞒简珣的心思都有又怎会与上官提及,这就是个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老实木头。
  黄时雨心口突突两下,拍拍自己脑门。
  当真被德妃打傻了。
  肃王的人嘴巴严实,人德妃的也未必差,女工知道的再多又如何,谁还会为她得罪德妃不成?
  简珣找到了想要的书,边往书案走边道:“你呀,从小到大一点也没变,这种事你不仅该第一时间告诉我,还应当撒着娇添油加醋说。”
  打量一汪清水似的梅娘,他在心里想绝非自己有多痴情,实在是操心惯了,离了他,傻姑娘多半过不好。
  终于有了不能与她分离的借口。
  黄时雨有自己的道理,“咱们这样的地位与德妃说理无异于以卵击石。”
  简珣以手支颐,目光里溢出笑意,“傻瓜,你莫不是以为我会为你告御状吧?”
  黄时雨“啊”了声,以她对他的了解,还真以为他会这么干。
  “我才没那么傻。”
  黄时雨轻轻抚了抚心口,“那我放心了。”
  简珣招招手,将她召至身前,眼角微挑,“可我媳妇也不能白被人欺负。小孩子才去论是非,咱们不讲理的,等德妃难受自会派人来找我讲理。”
  谁最想坐下来心平气和讲道理,谁就得拿出诚意。
  黄时雨睁大了眼睛。
  简珣贴近她,鼻尖轻轻碰一碰她粉腮,道:“黄大人马上就要升官,更威风了,该怎么谢我呢?”
  廿三这日,德妃的母亲慌慌张张进宫谒见。
  家中出了大事。
  依靠皇帝恩佑勉强混个正五品差事的嫡子摊上了大事。
  德妃母亲哭诉:“我们宗儿还是个孩子,被外头不三不四的人撺掇误入烟柳画舫,中间只吃过一顿酒,也不知哪个黑心肝的捅了出去,就被御史台的狗东西告发!”
  德妃尚且自顾不暇,不意母家还要来添乱,她厉声问:“吃酒?吃的什么酒?”
  母亲的哭泣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捏住了嗓子,顾左右而言他道:“娘娘,宗儿蒙圣恩将将升上正五品,御史台这当口给他扣‘狎妓’的罪名,是要生生逼死他啊!”
  原来吃的妓酒。
  德妃的神情逐渐扭曲。
  为了杜绝官场陋习,朝廷严令禁止官员狎妓。家底殷实的官宦通常蓄养美貌丫鬟解决需求,个别毒辣的则去小倌儿窠子找快乐,总之不狎妓绝对死不了人,犯不着搭上自己的仕途。
  德妃弟弟却嫌弃通房丫鬟无趣,涂脂抹粉的小倌儿不是真女人,时不时跑去烟柳画舫鬼混。
  这事但凡低调些,不造成恶劣影响,倒也没人揪着他不放,谁让德妃盛宠。御史台的人也不是很想为了一点破事下皇帝脸面,他们有更重要的家国大事与皇帝掰扯。
  范宗仗着德妃这个姐姐,素来横行无忌,兴之所至还玩起了妓鞋行酒,把酒杯置于花魁蓝绿色的缎面绣鞋,喝得个酩酊大醉,好不风流,冷不丁冲进来一群帮闲,拳打脚踢,理由是范宗强迫花魁接客。
  原来花魁早就受童员外恩惠,好吃好喝供养外宅,事情闹将起来,唯恐得罪大主顾,便一口咬定是范宗强迫的她。
  童员外拍着大腿嚎啕,站守画舫外讨要说法。
  范宗酒醒大半,在狐朋狗友的掩护下仓皇逃窜。偏童员外失心疯般,就与他杠上了,连德妃的名头也不好使,给多少银子也不行,一心拉着他见官。
  见官是不可能见的,范宗魂飞魄散。
  吵闹之间惊动武侯铺,二人当即被巡街使拿下。
  德妃母亲歪在圈椅不停抹泪,“娘娘,宗儿一向敬您护您,为了您,他从不敢沾污糟事,通身就剩贪花好色一点小毛病,天杀的童员外又不是第一回 知道这事儿,怎就突然发难……”
  德妃不耐烦地打断了母亲的话,“让人查查,即刻回复我。”
  这事儿不难查,关键在童员外。
  一个员外怎会失张冒势与德妃母族叫板,显然想叫板的另有其人。
  先说说德妃母族,原先不过一个小地方富户,跟随德妃鸡犬升天,全家搬来京师。皇帝为着给德妃做脸面,赐予范家的男丁不少官职,虽说都是些听起来好听的闲职,没什么实权,可也是实打实的正六品、正五品,最高的甚至达到了正四品。
  所幸德妃不算糊涂,对自己父兄的满腹稻草一清二楚,便没少千叮咛万嘱咐,父兄尚知轻重,倒也没出过大错,斜刺里杀出的童员外彻底打破范家祥和的好日子。
  得知童员外与简氏二房的四少爷来往密切,德妃再蠢也顿悟了。
  阿娘还不知晓她羞辱责打黄画员一事,当晚就被商姑姑在太后跟前说漏嘴。
  太后本来就瞧不上德妃,得知她在御花园行径,火冒三丈,即刻命她在怡德殿禁足。
  如此动静显然是做给皇帝看的。
  皇帝得知自然要问明因由,不问还好一问也被气懵了。
  别说黄画员是安国公侄孙媳,简翰林的新妇,即便是个普通画员,德妃连罪名也不罗织,堂而皇之辱打,与祸国妖妃有何区别?
  皇帝不会真正惧怕哪一个臣子,但惧怕规则。
  规则是上位者用来制衡下位者的利刃,他可以师出有名针对任何人,但不能明晃晃打破规则,不啻于自毁利刃。
  德妃之行径使他面临了做昏君还是明君的难题。
  自知闯下大祸,德妃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娘家又传来兄长“妓鞋行酒”,与人当街争风吃醋的“好事”。
  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深宫之中,有皇帝的保护,她畅行无阻,深宫外人人畏惧德妃大名儿敬她母家三分,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太顺畅,得罪的又都是门第普通的妃嫔,竟不知,当触犯真正门阀大族,许多简单的事就再也不简单了。
  人家只需有名有据列个条目,就有一堆人上纲上线,架着她往火上烤。
  妓鞋行酒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御史台的人都开始奏疏参她父兄。
  偏偏没有一条是冤枉的。
  德妃不怕禁足也不怕被皇帝训斥,但是害怕失去父兄,不,是害怕父兄失去官职。
  自来都是树倒猢狲推,平时没少受她倾轧的妃嫔趁机添堵,德妃的日子益发不好过。
  捱到廿五,她就撑不住了,脱簪跑去金銮殿,跪在皇帝跟前大哭认错,请皇帝责罚。
  皇帝摸了摸这个愚蠢又可爱的小女人脑袋,“放肆,你还在禁足,竟敢跑来金銮殿。”
  德妃扑在他怀中歪缠,泪如雨下,一叠声道臣妾知错了,求皇帝给她周全脸面。
  多日未见,皇帝被她摇的心生荡漾,半推半就与她倒在榻上云雨一番。
  皇帝也是男人,男人在温柔乡里除了某处,其他都是软的,尤其心软,最终原本打算的严惩就变成了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
  但臣子的面子不能不安抚,黄时雨因祸得福,被破格提拔为正六品诏侍,升迁之快,画署史无前例。
  给足了简氏颜面。
  这厢,德妃的母家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几番登门说和,童员外总算撤回诉状。
  他们就此明白一个道理,在京师,得罪了真正世家,人家连面都不用露,他们已经乱成无头的苍蝇。
  童员外对说和的人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娘娘为难别人的心尖尖,让人无路可走,别人可不就只能为难娘娘的……”
  说和的人陪着笑脸。忽然又听到了一句,童员外压低声音儿说的,“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没把西市新税的事揭开,已经给你们留有余地,建议范大人回去收拾干净,若是不小心被其他人赶上,那就是命了。”
  范家这一夜人仰马翻。
  廿二那日简珣没头没尾的一句“黄大人马上就要升官”,廿七上衙,黄时雨就接到了全新的官印玉符以及官袍金带,成为了正六品诏侍,比艺学还大一级,此后不仅能接触到更多的大人物,还可参与画署旬会。
  有那么一点跻身到更高圈层的味道。
  突如其来的高升,一众同僚纷纷贺喜,黄时雨如坠云里雾里,走路轻飘飘的,奉命前去闻大人廨所禀职。
  姜意凝朝她挤了挤眼,蓝素不知在想什么,背对着头也未回。
  黄时雨抿着笑,不敢耽搁脚步,来到闻大人门前,正欲抬手敲一敲,门扇忽然打开,小闻大人满脸讶异,望着她。
  “大人先请。”黄时雨连忙侧身让路,对着闻遇欠身揖礼。
  闻遇迟疑地迈出门槛,偏头看她,道:“恭喜。”
  青袍金带的小姑娘恰似春日枝头的鲜花,亭亭玉立,眼波潋滟,欢喜之余一张小嘴倒很是谦逊,只道:“这都是闻大人与小闻大人对卑职的栽培,卑职方能有今日。”
  闻遇未置可否,逗了她一句:“真是傻人有傻福。”
  啊?黄时雨睁了睁眼睫。
  闻大人不耐烦道:“黄诏侍,还不进来。”
  黄时雨如梦初醒,举步就往门里钻。
  闻遇慌忙后退一步,与她错身而过。
  其实不退也不要紧,她那么娇小,足以穿过他与门之间的空隙。
  闻大人满脸不虞,狠狠瞪了门口的闻遇一眼。
  闻遇收回视线,闷头辞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