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可真是一根筋呀,小象。”阿初打开电灯半敞开玻璃窗,房间里因为缺乏阳光和久未通风空气沉闷,四周漂浮的灰尘里夹杂着一股陈旧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的外号叫‘一根筋’?”秋水一边打量房间内的物品一边暗自计算阿初的行李需要使用多少个编织袋。
  “我可不知道你的外号,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我发现你这个人好像很难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照顾……”阿初在过去这两周的日夜相处中渐渐摸透了秋水的脾气。
  “我给人的感觉居然是这样的吗,我也不太了解自己……”秋水听到阿初的分析困惑地摇摇头,随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的房子还有多久到期?”
  “差不多一个半月。”阿初在手机里翻看一下上次交房租的日期。
  “我看你东西不多,我们收拾一下今天就搬过去好不好?我后备箱里有十个编织袋和六个整理箱,我估计最多也就能用上一半,我们差不多往返两趟就可以搬走你所有家当。”秋水大体计算完毕之后鼓起勇气向阿初提议。
  “整理箱、编织袋……今天临出发前你放到后备箱里的那些吗,真是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会用到这两样东西?”阿初故意假装一脸好奇地逗秋水,如同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故意将自己年龄说得很小,从而观察秋水的反应。
  阿初看得出秋水从今天一出门开始便在步步为营地引她搬家,那个人眼里的爱意与渴望实在太明显,明显到你可以轻易原谅她在爱情里的笨拙。
  “那些东西我只是想放在后备箱里备用而已。”秋水被阿初戳破心事一瞬红了脸,她不想让自己在爱情里的卑微与渴望轻易被对方看见,那种袒露心底隐秘的感觉好似光天化日之下在闹市里被剥去衣衫不着寸缕,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捂住上半身还是下半身,愤怒、害羞、无措、慌乱,无从解释,亦无处可逃。
  秋水今天就是奔着让阿初搬家的目的来到这座红顶三层小楼,她已无法容忍阿初在这个晦暗监牢里再多呆一天。房东这种恬不知耻的偷电行为虽然极其恶劣,但对秋水而言也算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本来还在发愁找不到强有力的借口劝说阿初退房,现在看来一切顺利得简直有如天助。
  第11章
  两个人风风火火地在房间里打包阿初在青城全部的家当,秋水气喘吁吁地把编织袋一个又一个塞进后排座位,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
  “秋水,你的车马上就要装满了,那些剩下的行李都装进我这辆车里吧。”秋水一抬头看见江范站在两米开外。
  “你又哪里弄来一辆车?”秋水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编织袋放进江范后备箱。
  “我妈的车,我临时借过来用用,你干活悠着点,当心犯哮喘。”江范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着秋水像个蚂蚁一样楼上楼下来来回回扛行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秋水爱上一个人的表现,那个人真正爱上一个人时总会因为过于小心翼翼显得格外笨拙。
  “你是哪间屋子里的房客,我之前怎么没见过?”迎面那辆正在充电的电动车旁走来一个年纪大约五十几岁的男人。
  “我是三楼最右侧房间租户阿初的朋友,您是房东吗?”秋水一边回复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
  “我是房东,你们搬家怎么不和我提前打声招呼?”房东双手背在身后挺起扣着一张锅盖似的啤酒肚质问。
  “您偷阿初房间的电不也没打招呼吗,我已经拍照和录视频取证,您又怎么说?”秋水在房东面前一张张滑动她进门前拍下的相片。
  “你胡说八道,我一个名下这么多房子的富裕户怎么可能会去偷小穷丫头的电,你这……这简直是在污蔑人。”房东胸脯一起一伏呲牙咧嘴地喘着粗气。
  “你们两个争论这些没意义,偷没偷电让官方工作人员来核实一下立马就见分晓,我现在打电话请他们过来检查,如果你没偷,我们给你道歉,如果你偷了,那你赔钱、拘留、进监狱。”江范透着寒气的冷硬声音从背后传到秋水耳畔,秋水闻声双目失焦似的短暂地走了一下神,她不知为何想到冬日里悬在房檐下的一串串冰锥咔擦一声断裂砸落地面的场景。
  “别打,别打,咱们有话好好商量。”房东见江范态度坚决立马像变色龙一样放下高姿态求饶。
  “现在我要求退还全部的电费,你有意见吗?”江范趁热打铁,不依不饶,那副步步紧逼的样子活像一头在丛林里狩猎的豹子,她每每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地向前迈一步,猎物就战战兢兢地抖着蹄子向后退一步,它想逃,她想要它死。
  “我倒是没意见,只是这数目不好计算……”房东皱起一张脸犯难地挠了挠后脑勺。
  “那你去局子里蹲着算怎么样?”江范呵斥。
  “别、别、别……”房东笑嘻嘻地求情。
  “现在我来把你这栋楼里单身租户的电费统计一下取个平均数,你就根据这个数目赔偿好了,如何?”江范思忖片刻利落地给出赔偿方案。
  “那也成……”房东一脸不自在地挠了挠脑袋。
  “阿初,你这房子租多久了?”江范见阿初抱着一摞书向这边走来扯着嗓子问。
  “三年了。”阿初走过来把手机里给房东电费的转账记录配合地递给江范。
  “阿初上个月使用二百二十三个电字,你为什么收了她两百二十三元,咱们青城电费什么时候涨到一元钱一个字,难道你作为房东还赚租客电字的差价吗,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也是违法?现在这部分钱你也得退给阿初,三年里多收的每一分你都得退!”
  江范用计算器核算了一番得出了五千七百元的总数,房东几次试图把价格压到三千,江范几次用报警来威胁,房东最终不情不愿地吐出来他这三年间从阿初手里占的全部便宜。
  江范与秋水一次性地将阿初全部家当都搬到城北修理铺,阿初客气地张罗着要请江范和秋水吃饭,秋水摆手说不用,江范却捂着肚子说她正好饿得很,三个人就近在秋水家附近找了一间家常菜餐厅。
  江范脱掉外套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堆菜,秋水隔着餐桌略带埋怨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两个人还没在一起就开始心疼对方的钱包啦?”阿初去外面接电话时江范翘起唇角调侃秋水。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故意的……”秋水深知江范从小就爱用这种类似的小伎俩惩治看不上眼的同学。
  “那又怎么样,阿初请我吃顿饭可比请搬家公司来得便宜,何况我又给她从房东手里找回五千多块?”江范合上菜单一脸得意地冲秋水扬了扬眉毛。
  “好好好,你真棒,你真了不起,你世界第一,已婚女士。”秋水眉头像是学校书桌膛里一团被揉皱的草稿纸。
  “你……你……我要是你妈妈,我就现在把你塞回肚子里回炉重造!”江范被秋水怼得双眼通红额头旁青筋凸起。
  “那多麻烦,你替我妈妈直接掐死我多省事。”秋水压根儿不管餐桌对面的江范被她气成一番什么模样。
  秋水自打知道江范的婚讯开始每次见面都像机关枪一样对她开炮,她把这辈子所有的恶毒话都亲手组装成一颗颗子弹发射向江范,自身恶毒词汇储备量不够她就上网学习,记笔记、反复背诵,像考证一样下功夫,即便如此她仍旧觉得不解恨。
  秋水不懂一个喜欢女孩子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去和男人结婚,她不懂一个双脚趟过女人这条细腻潮湿河流的人怎么可能回头爱男人,她永远永远都无法原谅江范这个爱情里的叛变者,江范就算是长得再漂亮,如今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个面目可憎的怪物而已。
  “阿初,你今年多大了?”江范见阿初接完电话回来换上一副面具似的笑脸。
  “我今年二十八岁,你呢?”阿初落座后抬头问江范。
  “我还有几天就满三十岁。”江范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温水。
  “阿初,你不是说你二十二岁吗?”秋水听到阿初向江范报出年龄眼睛里写满问号。
  “我那天是在故意逗你呢,小象,我感觉你提问的时候看起来好像特别在意我的年龄,所以故意说小了几岁看看你的反应,我们其实是同龄人。”阿初谈及此事蓦地想起当时秋水眼里浓重的失望。
  “你知道秋水为什么特别在意你的年龄吗?”江范放下水杯突兀地在两人之间插话。
  “为什么?”阿初抬起头满眼期待地望向江范。
  “因为秋水本身不是一个很成熟的人,孤僻、社恐、极端、拧巴、理想化,她可以给你带来很丰富的精神生活甚至于成为你的精神依托,但她却不具备帮你解决现实中具体问题的能力,换而言之,她是个伪装精良的废物。
  阿初,如果你不信等下试试她敢不敢向服务生要求打包,你看服务生为饭菜打包的时候,她会不会一脸不自在地想找个缝隙钻,她甚至在外面的时候都没有勇气独自一个人去卫生间,她上学的时候甚至会怕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讲话每次考试都故意留一道题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