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虞明月营造的那点儿温情登时全没了。
  抬起头愤愤:“娘——”
  周氏忍着笑:“有事儿就说,娘长娘短的,还当你是离不得奶嬷嬷的小儿。”
  明月一骨碌翻起身,对着周氏“哼”一声走远了。也就几息的工夫,又快步从外头折回来,扒着西厢的门缝,探出半个脑袋贼兮兮问:
  “明儿夏节,晚上有灯会,摊贩肯定不少。我想要哥哥去岁带回来的夏至蛋和豌豆糕,行吗?”
  这夏节也称夏至;
  是南晋民间较为看重的四时八节之一。
  这一日入夜后,建康城内便会有一场盛大的灯会,上至公侯下到百姓都会祭拜神明。年轻些的姑娘小爷们,若两家已经定下亲事,或是八字一撇,便会赠扇赠花,擅长女红的还会送一只亲手做好的脂粉囊。
  三太太不由气笑了。
  旁人家的姑娘都在春心萌动;
  她家这个,眼里只看得见夜市上的吃喝。
  周氏抬手,冲着明月丢了两颗榛栗过去:“想吃什么,明日自个儿去买,少使唤你哥哥总跑腿,他得备着岳麓书院的入学试。”
  虞明月惊喜地瞪圆了眼:“我能去夏节上逛夜市?”
  周氏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道:“大姑娘明日约了人,不好单独去,你且陪着她。”
  第12章
  夏节上,百官休沐三日,以期消暑避伏,祭祀神灵。
  民间的夏祭要更为热闹一些。
  百姓们刚过麦收,心中欢喜,又期盼着下一轮的“秋报”,免不得要诚心实意地拜拜农神,将灯会庆典办得更喜庆些。
  今年可是天赐的丰收年。
  听采买回来的宋炊子说,街市上比往年都要装点得阔气大方,商贩亦多出不少,人还在西街,遥遥就能闻到东街那竹筒粽子、炙脆鹅的鲜香了。
  明月听咬金忽悠的天花乱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祝嬷嬷笑呵呵从外头进来,银托盘上盛着一小碗面:“来,冬至饺子夏至面。姑娘吃过这碗凉面,也不耽搁与大姑娘去逛灯会。”
  虞明月瞧着不过两三口的份量,知道是祝嬷嬷有意给她留着肚子,嘻嘻笑着接过来。
  咬金在旁冷不丁问:“大姑娘是去见七……咳。那姑娘呢,总不能一直干杵在两人中间。送螃蟹的那位,也没再带信儿给姑娘?”
  明月将最后一口面吸溜进嘴里,帕子沾沾嘴,又啜一口消食儿茶。
  “既然知道只是个送螃蟹的,夏节这样的日子,怎么好凑到一块儿去。我瞧着,你怕是又皮痒痒了?”
  虞明月递了个眼神过去,咬金连忙缩着脖子告饶。
  漱玉无声叹一口气。
  昨儿夜里姑娘去太太那里,顺道听了一嘴宁国公府的闲话。
  自打谢二爷回京,一众高门多有结两姓之好的意愿,屡屡试探不止。宁国公府到底与旁的公侯不同,手里握着五万北府兵,陛下不放心,索性亲自过问了这门婚事。只是,宫中近日连番相看的世子妃人选,竟没有一个叫谢二爷点头的。
  姑娘听过这些,哪里还肯跟谢西楼有什么瓜葛呢。
  漱玉这里为主子发愁,虞明月却没事人似的,在屋里头转悠两圈,坐在了妆镜前。
  “今晚灯市人多,大姐姐才是要盛装打扮的那个,我这里就简单些,发髻簪钗以轻快为主……哦对,再换一件腰身宽松些的碧纱衫子,郁金长裙,到时候好悄摸敞开了吃。”
  漱玉:“……”
  真是多余担心姑娘的。
  两个丫头复又笑笑闹闹,帮着明月选了两条红头须,梳了个左右对称盘成环的双鬟髻。见实在素了些,又给插上一对儿不算招眼的梳篦。
  等到收拾妥帖,时辰也差不多了,虞明月提了裙角就往明泽那里去。
  出乎意料的,明泽今日竟没做特意打扮,连身上的褙子都比平日里暗了一个色调,显得人又添几分稳重。
  明月上了马车,细细打量半晌,以鹦哥儿团扇掩着唇低笑:“大姐姐这般肃着脸,倒像是去滋事。莫不是连一柄扇子都不打算赠人家?我这儿倒还带着一柄二哥哥新送的,大姐姐可要拿去?”
  虞明泽被妹妹揶揄打趣,只好无奈答:“先前制过一柄书画纨扇,今日带在身上,五妹妹别笑话我了。”
  明月一听这话,上手就去挠着明泽痒痒,非要看那扇面。
  明泽实在闹不过她,边笑边戳了戳妹妹的额角,到底还是将纨扇取出来递了过去。
  扇面是虞明泽亲笔画的。
  只是画作不像明月设想的那般小意温柔,没有花鸟松竹,也不见窈窕仕女,却是一副“姜太公插下杏黄旗,龙须虎九拔不出,跪地拜师”之作。
  扇面的右下角,还用笔题了“豫乐通达”四个小字。
  明月捧着扇子,只觉得有点头大。
  她这些年被二哥哥压着,看的闲书不少。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大姐姐这画的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十六卦——雷地豫卦。
  这个卦象震上坤下,有万物生发之意。
  更重要的是,豫卦的卦辞提到了“利建侯,行师”的字样。
  虞明月小心抬眸,飞快地瞧了明泽一眼,像是捧着烫手山芋一般将纨扇还回去。闷闷道:“大姐姐的画还是那么好,字也写得飘逸……”
  就是没学会好好谈恋爱,总干些把脑袋拴裤腰上的事儿呢。
  马车骤停,外头青锁敲了敲车窗边,禀报已经到了鹊楼。
  明泽弯眸,知道明月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她起身下车前,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万事有姐姐在呢,安心去逛灯市吧。”
  ……
  今年灯火之盛,以正觉寺至鹊楼之间为最。
  从鹊楼顶端向下望去,满街繁杂绮罗珠翠,千万红妆。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给建康城添了许多烟火气息。
  虞明泽收回眼神,托起酒壶,欲斟满了向萧珩敬酒。
  萧珩却先她一步夺了壶:“听人说你中过虫毒。身未痊愈,不可饮酒。”
  明泽:“……”
  虽不知他从哪儿打听的,但那点子毒,都过去一个多月,早清干净了。
  她索性开门见山,双手逢上那柄纨扇:“自上次在车骑府得殿下相救,殿下似乎便待我总多几分宽仁。虽不知您看重哪一点,但能入殿下的眼,是明泽的福分。”
  萧珩才抿了一口茶,闻言险些呛到嗓子眼。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望向明泽递来的纨扇,耳尖逐渐泛红,却还是肃着脸问:“你可知今日是夏节,女子送扇给男子,有何寓意?”
  明泽这时被说的也有几分羞涩,不自在地垂下眸子:“虞明泽愿入殿下帐中。不知殿下……可愿意给明泽这个机会?”
  听到这般答复,萧珩面上流露出一闪即逝的笑意。
  他伸手接过纨扇:“西北甘州之战大胜,元魏气数已尽。此番封王,我会请父皇和皇祖母做主赐婚。皇祖母年轻时得你祖父相助,必会愿意许你王妃之位。”
  虞明泽怔了怔,没想到萧珩下意识计较的,竟是她的正妻位子。
  她以为……他们在谈同盟协作。
  萧珩这时已经接过纨扇,仔细瞧了上头的画作,眸光一闪,那点子藏不住的雀跃消失不见了。
  太公插旗收妖,青龙得位之象。
  是雷地豫卦。
  原来,只是试探他是否有此野心,顺道表表忠心罢了。
  席上沉默片刻,叫明泽竟生出莫名其妙的愧疚感来。
  她嗓音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拘谨,探问:“这纨扇,殿下若不喜欢——”
  萧珩抬眸,将她后面的话掐了回去。
  缓缓道:“你送来的东西,自然无论如何,都是合我心意的。”
  ……
  明月这头有吃有玩,带着漱玉咬金买了不少东西。
  一开始,她还能记着明泽的叮嘱,只围绕鹊楼附近的灯市小摊转悠。后来,不知哪个高喊一声“沈娘子的生淹水木瓜可算来了”,明月当即就拉着两个丫头,一溜烟儿窜到了人群前头去。
  这东西有点像糖渍果捞,酸甜脆爽,沈娘子家做的味道尤为妙。
  正好能压压旋炙猪皮肉的腻味儿。
  虞明月带着人,是买了小扇儿又买香,两只臂弯挂满了东西,还能腾出手来,一路吃喝过去。等到将肚子塞得浑圆,主仆三个靠在正觉寺桥下的亭子里,终于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桥上,谢西楼正倚在莲花柱头上看着。
  见明月从怀中又摸出油纸包着的五味腊兔肉,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一路吃过来,你还没觉得撑吗?”
  虞明月仰头,瞧见谢西楼穿着武冠服,佩金蝉饰,生怕人不知道他从宫里相看出来。
  她笑了笑:“劳世子爷费心,竟还能一路看乐子跟到这儿。我出门匆忙,身上也没什么好回馈的,咬金,将这兔子给世子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