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哭泣示弱:“我能怎么办?我当家的没了儿子也没了,我武功低微,一个人讨生活。她师父那人疯疯癫癫,我若不照他说的做,死的就是我……”
  纪囡闭上眼睛。
  想挣脱霍青山的钳制,但霍青山不松手。
  “我问你。”他道,“当年她家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到你家的?”
  纪囡怔住。
  这些她都没想过。
  记事,是从乳娘消失师父出现开始的。
  “我、我不知道。”郑夫人努力回想,“当年,她乳娘突然带她来投。我们才知道奔雷山庄出事了。那乳娘说,纪夫人林缈拼死把她们俩送了出来,嘱咐她带着孩子去投奔她的师门。她回去救丈夫去了,但我们后来知道,他们夫妻都死了。”
  “至于到底怎么回事,那乳娘也不晓得。她一个女人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林夫人的师父凌霄子,便投来我家,请我当家的帮忙。毕竟我当家的那时候名声在外。”
  “我当家的原是想卖凌霄子一个人情,想帮着去联络,但凌霄子隐居多年,谁找得到他。我们的人还没出发,顾少卿来了,说来接她。”
  纪囡听到霍青山问:“她和乳娘才到,顾少卿便到了?”
  纪囡扭头去看霍青山。
  但霍青山钳着她的手臂,眼睛却只盯着郑夫人。
  郑夫人道:“只隔了两日,不,只隔了一日半,顾少卿就来了。他那个鬼样子,吓了我们一跳。”
  曾经是名动江湖的美男子啊。从林缈嫁给纪风之后没人在江湖上见过他,怎竟变成了那个样子。
  她说:“然后就不关我们的事了。隔了一个月,奔雷山庄的消息才传开来。后面半年,也有人来打听过她。可顾少卿早就警告过我当家的。他是凌霄子的徒弟,他武功那样高,他还、还神出鬼没的,知道了我当家的做的许多事,我们哪敢声张,就对谁都没说。”
  差不多了。霍青山想知道的都问了,郑夫人看着也不知道更多了。
  霍青山看了一眼纪囡。
  纪囡垂着眼眸,睫毛微颤。
  霍青山放开了她的手臂。
  纪囡转回身去,背对着他们:“走吧。”
  但霍青山不想走,他还要问一件事。
  对纪囡,还是得下重药才行。
  他问:“那个乳娘哪去了?”
  纪囡身体一震。
  乖囡,在这儿别动。
  妈妈给你要碗鸡蛋羹去。
  一会儿就回来。
  “死了。”郑夫人道,“顾少卿杀了她。”
  “他一到就杀了她。”
  “我当家的便知道有问题,可我们又能怎样?”
  “够了!”眼泪划过纪囡的面颊。
  她说:“走吧。”
  霍青山温柔地答应她:“好。”
  郑夫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纪囡迈出一步,听见了身后的拔刀声。
  “噗”地划破咽喉的声音。
  收刀的声音。
  一气呵成,只在纪囡的这一步里便结束了。
  尸体砰地倒在地上。
  霍青山过来挽住她的手:“走吧。”
  两个人一起迈出这个破敝的小院子。
  第15章
  街上清冷,走了一段路,纪囡问:“那个姑娘呢?”
  “死了。”霍青山道,“她在我面前自尽了。”
  纪囡怔住:“她不是已经逃出来了?”
  逃出来就好了。不像纪囡,逃不出师父笼罩下来的影子。
  逃出来为什么还要自尽?
  霍青山道:“世间有许多规矩,人逃不出来。”
  纪囡问:“你不拦着她?”
  霍青山道:“她死志坚定。”
  事实上,因为她死志坚定,所以打动了霍青山。霍青山答应了替她报仇,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
  她早就想死了,硬撑着活到找到人替自己报仇,就是不甘禽兽父子继续逍遥世间。
  纪囡似懂非懂。
  霍青山牵她的手:“她这样不好,我跟你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我从小就懂的道理。”
  想了想又道:“就是死也得死得值得,不能死得不值。”
  纪囡点点头。
  他们回到了客栈里,纪囡安静异常。
  不像往常,她会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呢”。这一次,她没有问。
  她只是一直发呆。
  许久,她说:“我乳娘好像胖胖的。”
  “对,她胖胖的,我想起来了。”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很香甜,我喜欢在她怀里,抱着她,有时候我就这样睡着了。”
  她流下了眼泪:“她没有丢下我。”
  她死了。
  她没跑,她死了。
  她被顾少卿杀了。
  然后他告诉她,她是个没人要的小贱人。
  纪囡握紧了剑柄。
  霍青山抹去她的眼泪:“囡囡,我一直想问你,顾少卿是怎么教你功夫的?你内力运行有阻滞是怎么回事?他可知道?”
  这个事霍青山在叶城就发现了。但凡内力运行阻滞,出招时必定会受影响。
  纪囡根骨悟性都好,许多地方自行融会贯通,寻常人看不出来。但霍青山这样的高手不会看不出来,特特探了探她的内力,果然发现了问题。
  但纪囡一直回避关于顾少卿的一切,他忍了一路没问。
  纪囡不解:“啊?”
  霍青山抵住她掌心:“你试试我的。”
  霍青山的内力绵长深厚,最重要的是运转起来如流水通畅。
  纪囡感受到不一样,回忆道:“我是按照他教的去练的,小时候还没什么,一开始就是隐隐几处会痛。”
  “好像是十二岁那年,痛得受不了在地上打滚,家里有一个美奴发现了,问我怎么了。”
  “我说疼,他问我哪里疼。”
  “他以前是个郎中,但他也不会治我,他不会武功的。”
  “他就找了针,在我痛的地方寻了穴位扎针看看能能不能疏通血气。”
  “不是完全管用,但管点用。”
  “我每次疼,都找他扎针。到现在,还是会有点疼,但能忍,就没再管了。”
  “这些顾少卿都不知道对吧?”霍青山问。
  纪囡点头:“嗯。我们都不敢叫他知道。”
  霍青山道:“他若是知道有人帮你疏通经络,你恐怕活不到下山的这一天。”
  纪囡整个人凝住。
  霍青山叹道:“内息岔了,经脉错乱,不用动刀,你练功越勤奋便死得越快。”
  “杀人不见血,不脏自己的手,是个好法子。”
  “他可能想不到,一个不会武功的郎中误打误撞救了你的命。
  许久,纪囡问:“那他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杀了我呢?”
  为什么还要养大她,为什么还要教她武功?
  她终于肯问了。
  霍青山等这一刻很久了。
  “那我们去问问他?”他看着她,“囡囡?”
  纪囡握着剑柄。
  耳畔响起乳娘温柔的声音——乖囡,待在炕上别动。
  还有那带上却留了一条缝的门。
  她不知道自己回不来,她想着赶紧去要碗鸡蛋羹回来给囡囡吃。
  囡囡多乖啊,不哭不闹。
  纪囡抬起眼:“好。”
  ……
  冬季里落了第一场雪。
  山里比平原更冷一些,雪也更大。
  远远地,能看到山里飞起的屋角。有人住在这深山里。
  美奴们沉默扫着雪,除了扫帚竹枝刮擦地面的沙沙声,并没有别的声音。若吵了房中那个人,又要挨打。
  每一个美奴脸上都坑坑洼洼,每一个美奴都曾经是俊美男子,但那个人恨俊美的脸。
  “男人生得好看有什么用!”
  “她还不是照样不要你!”
  “要这脸有什么用!”
  俊美男子遇到这个疯子就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油滚到脸上几天几夜疼的睡不着也无法呼吸。也有新人没撑下来,脸溃烂死掉了。
  这样的日子为什么要过下去呢?大概是因为人骨子里还是有求生欲。
  宁可这样活着,也不想死。
  一个美奴扫完房前地坪,沿着路一路向外扫去,渐渐扫了一大段。
  他忽然停下抬头看去。
  路尽头有铃声,马儿踏着蹄,踢嗒踢嗒。
  牵马行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个孩子长大了,在一群鬼似的丑人里越长越美。
  那个人恨她的脸,恨得想让她死。
  就在昨晚,美奴还听见他自言自语:“到现在还没回来,还是死了吧?”
  但纪囡没有死在外面,她回来了。
  她凝目看去。美奴的脸都差不多,但身高体型还是有区别的。她在他们中间长大,能分辨得出来。
  “阿四。”她唤他的名字或者是编号,“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