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往里头一走,更是翠色-逼人,芭蕉藤萝丛丛野草苍苔,茂盛的绿意如滔天海浪一样朝人奔袭而来。
  对谢庭钰来说,大片大片的翠绿堆叠出一股微妙的窒息感,加之这里过于偏远,又实在冷清,更有一番惨绿惨绿的薄凉,所以他不太喜欢这里。
  偏偏,棠惊雨喜爱得很。
  那天她唯一一个浅淡的笑容就是为了这间拢翠馆。
  她指着拢翠馆说:“我喜欢这里。让我在这里住下吧。”
  这里守卫较为稀疏,距离侧门也不太远,谢庭钰自然而然认为她还想着要离开谢府。
  拒绝的话语没有明说,他只是搂着她,两指探入桃花林径,略带警告意味地笑问:“真要住在这里吗?”
  她被弄得眼眶浮泪,连忙求饶:“不住了不住了。”
  “那你要住哪儿?”问话间,他手上的动作没停。
  “岱泽楼……岱泽楼。同你住在一块儿,要跟你一起。”她快要直不起腰,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
  彼时他看着伏在自己手臂上娇声啜泣的姑娘,神情变得晦暗。
  内室都没有拐进去,就直接在曲折游廊里掀起一番云驰雨掣的欢情战。
  急雨方歇。餍足的郎君抱着怀中软玉靠坐在廊柱下,望着后院片片柔软舒卷的芭蕉叶,说:“你若实在喜欢这里,就多来这里玩儿。”
  那天得了他的允许,她何止常来,简直天天往拢翠馆跑。
  刚下值的谢庭钰身上还穿着大理寺的公服,就先去换了一身清爽的夏袍,才往拢翠馆去。
  经过她的细心打理,拢翠馆已经雅致整洁了不少。
  但他还是觉得绿意过浓,待六七月一来,这馆舍四周怕是要绿得人心发慌。
  他一路走来,思量着要往院里移栽几棵梨花树,再引一条活水小溪环绕馆舍,如此绿白幽然交织,淙淙声响更显玲珑。
  后院传来“咻——笃”的声音。
  棠惊雨正在射箭。
  她被带回府后,谢庭钰继续充当她的老师,教她四书五经六艺。
  她虽不爱说话,但脑子好使,一点就通,进步飞快。
  谢庭钰行至后院回廊,瞥了一眼梁上藏身的一位轻功极佳的女子。对方见他看来,朝他恭敬地点了下头。
  这女子名唤“莲生”——是他专门派来寸步不离守着棠惊雨的暗卫。
  箭靶设在围墙前,条案和箭具都放在退步1里。
  棠惊雨站在檐下,凝神静气地拉弓蓄力。
  “惊雨。”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她没理他,射出一箭后才舍得回头看他一眼,随后又继续取箭拉弓。
  手臂晃动时,袖角的坠铃铃铃作响。
  她今日的穿着宛如壁画神女:上身一件天青色软烟罗广袖交领上衣,垂臂时,长长的袖角几乎碰地,袖尖处又各缝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银雕坠铃,这还不够,两只手臂处又分别绑了一只羽袖,更显优雅飘逸;浅翠色的曳地长裙;一条苔青织金的腰带勾勒出婀娜柳腰,腰间两侧各挂着一条白玉禁步。
  她这一身装扮,算是谢庭钰故意为之。
  如此繁复精致的衣裙,根本不便于跑动。袖尖的坠铃和腰间的禁步不必多说,一动就满是铃啷声,很容易被发现。
  一年的光阴太长久,他没办法再承受她又来一个消失无影踪。
  谢庭钰走上前,上手指点了她一番。
  她“嗯”了一声后,这一箭直中靶心。
  往后五六箭也是直中靶心。
  溢满的成就感让她忍俊不禁,难得在眉眼处淌出一点笑意,下意识回头看向身旁的郎君。
  谢大人的笑容更外露一些。他抬手摸摸她的头,鼓励道:“皆因你先前一直勤学苦练,才会有刚刚的厚积薄发。”
  她扬起一个浅笑,点头“嗯”了一声。
  箭筒的箭悉数射完,她搁下木弓,拎着空箭筒去收箭靶上和掉落在地上的箭。
  她刚把装满的箭筒放下,就听他说:“玩个游戏?”
  她登时警觉起来,迫不得已扯住他的手臂撒娇道:“不了。好饿,想吃饭了。”
  狗屁游戏!都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地交欢而故意给她设的圈套。
  他日日都要。哪怕她来月事了,也要用其他方式陪他玩。
  等她的月事过去,憋久的人会要得更狠。
  上回用的是背书的借口——她好不容易背完,他突然问了一个她从未看过的诗文,还冠冕堂皇地说“自然是要多学多看,怎能拘泥于我教了什么”,说完便要她乖觉“受罚”。
  简直无赖至极!
  这一回,恰好又是她的月事刚过。
  谢庭钰将装模作样撒娇的人揽进怀里亲了一口,然后说:“很快的。只要十箭。射中靶心一次,我就放过你一次。”
  “没射中靶心一次……”他低头在她耳边呢喃,“我就射中靶心一次。你要是不玩——明日我休沐——有一整晚的时间陪你玩儿。”
  虎视眈眈的压力下,十支箭最后四中六不中。
  也就意味着今晚,十五连盏铜灯长明。
  第17章
  大暑一过,炎天若甑。
  芭蕉冉冉,日长意懒。
  棠惊雨搬来竹床到后院的退步里午睡。
  暑气游过重重碧翠后化成清凉的穿堂风,一阵阵灌入门窗四敞的退步,叫屋里抱着软枕熟睡的人睡得更舒服。
  后院栽种的梨树经过夏日的阳光与雨水滋润,枝叶更为丰沛,撑起一大片清爽的阴凉。
  莲生双手抱臂半躺在其中一棵枝叶繁茂的梨树里,听着环绕馆舍的淙淙溪流声,耳畔还有如小雨叮咚的竹叶摩挲声,也跟着闭目养神。
  这一睡,就到了申正时分。
  棠惊雨睡了一个饱觉,在竹床里伸个懒腰,捞起掉到地上的书册,睡眼蒙眬地翻了翻,发现已经看完了。
  她走到盆架上洗了把脸,对着铜镜随意理了理睡乱的鬓发,就迈着步子往如玉书斋走,打算往里头再翻一些书搬来拢翠馆看。
  一路行至清荷榭,风中送来阵阵荷香。
  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靠在廊下赏了一会儿碧叶芙蕖,她又抬步继续往前走,穿过曲折游廊,正要迈入东院的月洞门时,一道急促的呼唤叫停她前行的脚步——
  “棠姑娘等等!”
  莲生跳到她的眼前。
  这是棠惊雨第一次见莲生,被她吓得连连后退。
  不期然激起幼时被父母卖至花楼的暗色回忆,棠惊雨大叫:“李叔!李叔!”
  莲生原先是对敌派来卧底刺杀谢庭钰的,后被他的言行品格所折服,主动投诚,请他为自己解毒,并发誓日后必将对他赴汤蹈火。
  谢大人胸有仁义,知道她卧底刺杀是迫于性命之忧,也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请王留青为她解毒,并给她取名“莲生”。
  她为谢大人做了不少事情,尤其是搜集前主家的罪证。
  最后将前主家送进天牢,解放出一众被迫受困幽深庭院即将成为下一个杀手的少年少女们的那一刻,莲生只觉风烟俱净,从此黑夜褪去,天光乍明,对谢大人崇敬更甚。
  这次被他派来保护棠惊雨,她也是一如既往地认真负责。
  然而从小被作为杀手养大,后来又匍匐在暗处追查的莲生,不太了解如何与另一个姑娘交谈,只知前方的侍卫正在击杀突袭的刺客,鲜血残肢到处横飞,既怕棠惊雨遇险,也不好让她瞧见。
  一着急,莲生就直愣愣地跳到棠惊雨面前,见她害怕,连忙上前要斟酌用词解释,哪知她更怕了。
  李达听了叫喊,飞快跑来:“来了来了。”
  棠惊雨立刻躲到李达身后,问他:“那是谁?”
  李达一眼就明白,快速解释道:“这是府里的暗卫,名叫‘莲生’,是家主特地安排她来保护您的。”
  棠惊雨这才回过味来,怪不得谢庭钰肯让她一个人去那么偏远的拢翠馆。
  她的情绪顿时平复下来,再一看那姑娘——束袖收腰绿衣衫,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发尾高束,英眉俊眼,,女侠一般爽朗潇洒。
  棠惊雨冷着一张脸:“哦。你刚刚有什么事吗?”
  其实看了棠姑娘好几个月,知道对方除了跟谢大人以外,几乎不与其他人沟通,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攀谈。
  莲生略微紧张地搓了下大拇指,扯了一个借口:“方才见姑娘对莲塘里的鲤鱼喜欢的很,我这儿有一袋鱼食,姑娘要去喂着玩儿吗?”
  棠惊雨缓缓抬眼,看莲生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一袋鱼食。
  不亏是忠心耿耿的暗卫,跟她的主子一个德性。
  我不喜欢鲤鱼,也不想喂鱼。棠惊雨克制心中翻腾而起的躁意。
  一转念,她就猜到前方大抵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想让自己瞧见的,所以她也顺其自然地上前拿过那袋鱼食,大步流星地往清荷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