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上下打量陆佑丰,越看越觉得他行径鬼鬼祟祟,谢庭钰蹙眉问道:“你犯什么事儿了?”
  陆佑丰给他递了一个白眼。“你才犯事儿了。”
  “那你这是……?”
  “嘘——你小点声儿。”
  “欸你离我远点儿。我对男人可没兴趣。”
  “我去你的,我对你更没兴趣。”
  谢庭钰孤疑地打量极为反常的陆佑丰,情不自禁地解下腰间的佩剑挡在自己身前。
  “你……”陆佑丰叹气一声,推开他举在胸前的佩剑,上前对他耳语一番方才在望月轩发生的事情。
  “……事情就是这样。你说我——”陆佑丰单手扶额,语调里还有些不太好意思。
  “那真是太好了!”谢庭钰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开心的人,他双手握住好友的双肩,“你想想你二人,家世、才貌、脾性、年纪、处世态度……简直是金玉良缘佳偶天成!”
  有些事情没戳破窗户纸前,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好似这样或那样的相处都合衬;一旦戳破窗户纸后,才猛然惊醒原来可以更近一步,原来感情可以更为浓厚,原来情根早种,如今汲水疯长。
  这就是陆佑丰此时此刻的情态,当下又听谢庭钰如此称赞,心中更是欣喜。
  谢庭钰之所以这般高兴,一是为了那二人的姻缘,二是严飞凝要成亲嫁做人妇后,就不用天天缠着棠惊雨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喜欢飞凝?”谢庭钰握拳锤了一下好友的肩膀,“飞凝若是配你,那是你捡着大便宜了。再说了,七皇子可是对她蠢蠢欲动,正在找机会请旨赐婚呢。”
  “什么?!”陆佑丰惊愕地抬头,“那我——哎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回去。我方才态度不是很好,我——”
  谢庭钰兴致盎然地看着好友,笑道:“哎呀,谁能想到陆大人遇着爱情,也会跟十五岁初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一样,惊慌。”
  他将当初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陆佑丰。
  陆佑丰懊恼地“哎”了一声,心里记挂着刚刚他说的七皇子一事,着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笑话我。你能不能给我出出主意?”
  “能能能。走,跟我来。”
  二人从后墙翻出去,迎着簌簌风雪阔步来到墨思书斋。
  “莹素。”谢庭钰朝内喊道。
  莹素闻声连忙起身,撩开布帘,目露惊喜地迎上去:“大人怎么来啦?”
  “有个事儿想请你帮个忙。”谢庭钰挪开一步,指向落后一步的陆佑丰,“这位公子的未婚妻嗜书如命,平日也好写字画画,烦你出出主意,替他挑一份生辰礼。”
  说罢,他还要上前低声跟莹素补充一句:“他不差钱。”
  莹素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随后笑吟吟地冲陆佑丰说:“公子稍坐片刻。”
  谢庭钰转过身,对陆佑丰说:“这是我手底下才情最好的姑娘,请她帮你挑一份礼,然后你带回去找飞凝,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啊。”
  陆佑丰抚了抚手掌,心绪稍安地点了点头。
  莹素很快就寻了一份礼过来,长方形的木匣里装着和田玉文房七宝:笔杆、笔架、笔洗、砚台、镇纸、臂搁、印章。
  还放着松烟墨条、宣纸、洒金花笺和一副出自当代名家的《夏日荷花图》。
  谢庭钰扫了眼莹素悄悄递来的银钱数,同表情十分满意的陆佑丰说道:“看在你我相识数年的份上,这些就算你六百两罢。”
  莹素连忙拿衣袖掩住半张脸,遮住惊讶的表情。
  她是没想到东家如此黑心,竟然算贵三倍价钱给自己的好友。
  陆佑丰小心系好木匣上的布袋,说:“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
  “无妨。”谢庭钰看向莹素,“你叫人拿着单子去陆府,就说这个是他们家大公子送给未婚妻的礼物。”
  莹素:“好嘞。”
  谢庭钰推着陆佑丰往外走。“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回去找飞凝。”
  屋外疏雪纷纷。
  严飞凝还在望月轩,盯着火焰跳跃的青铜火盆发呆,手里握着半温的碧螺春。
  “飞凝。”
  这一声叫唤,在这一年里,从那人的口中她听过不知多少回,只是刚刚的一声,与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
  严飞凝心跳怦怦地抬眸望去,就见身上沾满雪片的陆佑丰坐下,将他手里的东西推到她面前。
  严飞凝这紧张的情绪加重了几分,拆开布袋,打开木匣,见了里面的东西后,先是一愣,随后看向对面的陆佑丰,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这是,这是要婉拒我?”
  “不是不是。”陆佑丰着急解释,“是我刚才不太冷静,怕你不高兴,就先去买了一份礼物回来向你赔罪。你看看,可喜欢?”
  如此一番话,严飞凝焉有不懂之理。
  她抓着木盖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瞧他,语调轻柔地说:“喜欢的。”
  “那就好。”陆佑丰错开视线盯着热气氤氲的碧螺春茶,掌心沁出了微汗,压在膝盖处搓了搓。
  屋里只有炭块焚烧燃裂的轻响。
  以往能说会道的陆大人,如今却憋不出一句话。
  严飞凝笑吟吟地望着陆佑丰,先行出声:“佑丰。”
  “嗯?”陆佑丰定定地看着探出木盖的一双秋水眸。
  “成后,我不要困在深宅后院里,还要在大理寺任职。至于生子一事,我不想太早,想缓两年再说。”
  “嗯。都依你的。”
  严飞凝忍着笑声问道:“那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陆佑丰摇摇头,“你开心便好。”
  严飞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陆佑丰也笑,突然想起一件事,倏地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提亲。总不能连这个都输给你。”
  严飞凝看着他飞快转身离开望月轩。
  陆府。
  彼时陆夫人刚午歇起身,听闻有人拿着赊账单子要钱,再一听那理由,陆夫人捧着暖炉平静地摇摇头,说:“这骗钱都骗到那棵千年老铁树身上了。他要是真能开窍给我找回来一个儿媳妇,别说三百两,三万两我都给。赶出去吧。”
  管家嬷嬷说:“夫人,这回瞧着像是真的。那家墨思书斋可是谢大人的,他手底下的人哪敢如此明目张胆?”
  陆夫人满脸孤疑且怀着一丝期许,将人叫了进来,要他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才把银钱支出去将人送走没多久,她的不孝儿就迎着风雪匆匆回府,好巧,是来找娘的。
  还没等陆夫人开口询问,陆佑丰便一脸认真地说:“娘,我要去提亲。”
  陆夫人心中大喊真是菩萨开眼,这棵千年老铁树终于晓得开花了!
  陆夫人勉力维持镇定,问:“好丰儿,是哪家姑娘呀?娘好去准备准备。”
  陆佑丰:“太常寺正卿严公之女,严飞凝。”
  陆严两家对这门亲事都满意得不得了。
  本来算的好日子是明年秋,但是严家怕七皇子那边多生事端,陆家也希望能赶快成婚,于是婚期一再提前,变成明年的阳春三月。
  陆严两家的长辈们都有大操大办的意思,玉京上下无人不知这一门好婚事。
  连带着大理寺内部都沾上了几分喜气。
  谢棠二人高兴之余倍感忧愁,他们都没想好届时要送给一对新人一份什么样的贵礼最合衬。
  是日,夜色浓郁,大雪纷纷。
  二人一同躺在暖阁的炕床上,睡前闲叙一番。
  说起这份礼物如何难挑,两个都是家世显赫的公子小姐,才情样貌又是旗鼓相当,往后的前程更是鲜花着锦,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东西才能既代表他二人的心意又能教他们欢喜呢?
  夜深知雪重,忽闻折枝声。
  谢庭钰骤然醒悟。
  严飞凝,不正是他魂牵梦萦的无可挑剔的正妻人选吗?
  然而这一年来,他不仅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还时常烦恼她与棠惊雨实在亲近,且于她只有友情,没有半点风月之情。
  两侧的方几搁置着五连盏铜灯,橙黄色的火光昏昏暖暖地笼罩着暖阁。
  不会再有别人了。
  如果严飞凝都不行,那这世间不可能再有合适的人了。
  今生今世,他已药石无医。
  只会爱棠惊雨这一人。
  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了。
  他仰躺着,望着房梁上晃动的昏昏灯影,叹然地轻笑一声。
  原来如此。
  ——真爱具有排他性与绝对唯一性。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想明白。
  从前又是为什么有着一定要娶名门贵女为妻的执念呢?
  他想大概是父母亡故后,为了能立足世间出人头地,就要为自己设立一个十分明确且获益极大的目标,如此才能咬牙活下去。
  如今金榜题名,金山银山,手握重权都有了,就差一个名门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