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宋子京明显是注意到秦砚脸色,胳膊肘撑着身体朝他歪斜:“你能看得见,多半是因为你和他之间缘分未尽。”
  松向南似乎是看不见三人,抱着那匹花布直直走向第一排联排椅,缓缓坐下了。
  那女声不再说话,卡住的暗红幕布终于有一半被拽开,另一半似乎是实在卡的紧,早就不动了。
  这戏院本就废弃,戏台上连盏灯都没有,再加上遍地木屑残渣,场景当真是诡异到极致。
  一双彩鞋从半扇幕布后缓缓踏出,转出个俏丽人影来,那是个红衣花旦,身上的戏服与那暗红幕布不同,鲜红似血。
  她一手抚脸,另一手提拉袖末,悠扬婉转的嗓音传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凄凄惨惨,悲凉婉转,字字泣血。
  可惜这种好嗓音被秦砚自动忽略,眼下他根本没心思在这里听一出鬼唱曲,只是紧紧盯着松向南背影看,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两年前师父奔赴除魂,却是命丧当地,等他赶到医院,松向南仅剩几口气,努力睁开眼看着他。
  秦砚不善表达情绪,那一刻却也忍不住颤抖着手扑上前,双膝砸在地上,跪在床边。
  松向南嘴唇翕张半晌,有气无力,似乎是想说什么。
  巨大的耳鸣声包裹住秦砚,秦砚眼前一花,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清,他双手抱头,狠狠捂住耳朵,试图逃脱轰鸣。
  松向南那副如同干枯躯壳的模样刻在他心里,嘴唇一张一合,秦砚听到他说……
  “秦砚!秦砚!”
  巨大的推力让他回过神,宋子京双手扳住他肩膀,见他陷入回忆不醒,右手直接举起,伸出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秦砚一把抓住他手腕,眉毛皱起:“没死,小点声。”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骤然传出,三人皆是惊惧看向戏台,这一看却是不得了。
  原先身姿曼妙的花旦突然摔倒在地,低着头抽泣嘶号:“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道尖锐嘶吼,那花旦抬头,脸上竟是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第5章
  这场景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三人一身鸡皮疙瘩还没下去,那花旦身后的幕布突然燃烧,火舌舔过戏袍边,怪诞诡异。
  花旦站起身,冲进火里,随即坐在前排的松向南猝然弹起,朝着化妆间跑去。
  秦砚坐在最边上,一见前排人影走了立马跟上,宋子京紧随其后,只有许裴摸不着头脑,但也急急跟上了。
  那花旦就是在化妆间自缢身亡的,水袖打成的结至今还在横梁上未取下,早就发黄落灰。
  化妆间里空无一人,秦砚注意到梁上水袖,眉头皱起:“这些证物居然还能留到现在?”
  许裴也瞥了一眼:“这案子结的快,那女孩儿家里人不想生事,草草带过了。”
  几排桌椅排列整齐,落上厚厚一层灰,还有些首饰布料散落在地上,老旧沾灰。
  宋子京尽量挑着能下脚的地方走,此刻他站在化妆间后门,折扇合起将门帘挑开:“候场区在这里,松叔叔不在,但那个花旦在卸妆。”
  卸妆不在化妆间?余下两人立马凑过去,踩过地上一片灰尘飞扬,十分呛人。
  后门半开,三人只看到刚才那花旦正坐在地上呜呜哭,一边流血泪一边拿纸擦掉脸上的妆,血糊糊一片,既没能把妆卸掉又把脸上擦得更花,莫名一副滑稽感。
  许裴顿了顿:“其实看起来挺心疼的。”
  宋子京立马接上:“那你去安慰。”
  许裴沉默了。
  那花旦还在哭,上气不接下气:“死阿南,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宋子京和许裴同时转头看向秦砚。
  秦砚顿住,视线扫了他俩一圈:“我师父的情债,看我干什么?”
  松向南当年喜欢往这戏院里跑不是没有原因的,喜欢听曲只是其中一个理由,最重要的是他有个相好,就在这梨山戏院里当花旦。
  许裴扭头果断推理:“如果那个自缢的花旦和你师父的相好是同一个,此事岂不是通了?”
  秦砚没吭声,沉默着走上前,站定在那花旦面前。
  花旦抬起头看他一眼,她眼眶空洞,原来是没有眼睛,怪不得流出两行血泪。
  见了人,那花旦就死死拽住秦砚衣服,血手印印在黑t上,洇湿一片。
  “你见到阿南了吗?他回来了没有?”
  松向南的魂魄刚刚才进了化妆间,三人也是一路从那里过来的,别说秦砚了,就连宋子京都没看见任何东西。
  沉默几秒,秦砚摇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师父的魂魄去了哪里,再者他不知道这姑娘此刻的记忆是什么时候的,是她死的时候,还是他师父死的时候,一概不知。
  眼看那花旦又要低下头呜呜哭,秦砚从挎包里拿出一截被符咒缠满的柱状物,转头问许裴:“借个火?”
  许裴掏出盒火柴递给他,好奇探出头:“那是?”
  “灵烛,进入记忆,解开心结,提取本心。”
  秦砚没回答,身旁白色卫衣抱臂的人回答了。
  许裴稀奇地看他一眼:“你还知道这个?”
  宋子京没理会这个问题,反而直接提醒:“等灵烛点燃,记得闭眼。”
  秦砚余光扫了宋子京一眼,没吭声,转过身面对那小花旦了。
  灵烛的奇异之处就在于此,掌烛人征得魂魄同意,就能通过灵烛进入魂魄生前记忆,寻找心结所在之处,解决问题,再提取魂魄本心放置在灵盘上灼烧,待本心烧完,魂魄便会消失入轮回。
  秦砚一层层撕开符纸,缓缓蹲在那花旦面前,语气舒缓坚定:“借我一截记忆,我帮你找到他。”
  那姑娘几乎是丝毫没有犹豫:“我借,你只要让我再见到他一面就好!”
  黑t上的手抓的极紧,始终没有松开,秦砚将那截通体乳白的蜡烛放置在灵盘上,抽出一根火柴划燃,淡淡说了句:“闭眼。”
  许裴很听话,宋子京盯着秦砚背影两秒,也照做。
  燃烧的火柴头点燃灵烛,缕缕白烟升起,秦砚轻吹一口气,那白烟飘向花旦,登时化作细线,缠上她的小拇指。
  四周景象扭曲变幻,原先的破败戏院慢慢变成一条小巷,仿佛是刚下过雨,还带着潮湿。
  秦砚直起身,面前的花旦已经不见了,但手印依旧在衣服上。
  他走回宋子京身旁,手里还端着灵烛,只用胳膊肘碰了碰宋子京:“睁眼,不要乱跑,会出不去。”
  一句话说给两个人听,宋子京疑似想报复他那一下胳膊肘,但看他端着灵烛,只好悄悄碰了碰秦砚肩膀。
  幼稚,秦砚自动忽略他的小动作,抬眼看向巷子口。
  没多时,从巷子口里跑出来个姑娘,面容清秀,脚底一双旧布鞋被水洼溅到水滴都没停,她速度很快,都快跑出巷子了,有个中年妇女才从巷口气喘吁吁拐出来:“清袖!你敢跑!回来我就打死你!”
  那姑娘头也没回:“打打打!先追上我再说!”
  场景随着清袖动作变幻,许裴啧啧称奇:“沉浸式3d电影?有意思。这就是刚才那个花旦?”
  是了,那花旦名为清袖,看这样子估计家里对她也不重视,动不动就对她动手。
  清袖一路没停,小巷刚下过雨,她完全不惧自己脚下那双布鞋早就被打湿,一路避着人,抄小路上了山,钻到一座简陋大院后面去了,那大院门口还用红布条写了“满山戏院”几个大字,挂在门口。
  推算时间,这大概是在满山戏院开始名声大噪的那年,距离现在也就是三四年前。
  后院早就站了好几个姑娘,见清袖来了都是兴高采烈围上去:“就等你呢,我们还担心你被二妈困住出不来,今晚的花旦谁来唱呀?”
  清袖不好意思笑笑,不自在般扯了扯袖口:“今天来了很多人?院里这么热闹。”
  最先拉着她的那个女生眉飞色舞:“当然了,头儿说要是顺利,最近就能搭个新台子了!对了,你那位……也在台下坐着呢。”
  大家的怀春心思都昭然若揭,清袖红了脸:“我先去找师哥化妆。”
  看到这,宋子京又轻轻碰了碰秦砚肩膀:“几年前的事?松叔藏挺深啊。”
  别说宋子京了,就连秦砚都觉得稀奇,他也是在松向南频繁出入戏院才知道这事的,没想到师父居然这么早就和清袖认识了。
  那边清袖化完妆换上戏服,唱了两句开嗓就上了台,和三人刚才在戏院听到的不同,这时的清袖声音清脆婉转,与那凄凄惨惨的声音完全不同。
  没多时就表演完下了台,估计她今天只有这一出戏,脱了戏服只穿了简单的里衣就跑出来,站在墙边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