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希望这次,自己也赌对了。
  “好。既然是朋友,我有个要求,”倪图钧回答,很轻,和平时开会时的冷静语气完全不同,有一些柔和,“别再叫我倪部了。”
  “好,我和大家一起叫倪老师。”叫倪部的确是有点生分。
  “tj。”他说,还是那样轻轻的,像在和小动物说话,“你叫我tj。”
  “好,tj。”年方杰的语调也跟着他放缓。
  “嗯。”倪图钧应了一声,“我……不太擅长说自己的感受。你帮了我的忙,于公于私都是。
  我不习惯欠别人情。总之,谢谢你的酸奶,还有便条。你的字……很好看。”
  “谢谢。”年方杰笑了,他以前当过宣传委员,为了出好版报特意练了一段时间。长大之后,很少有人夸奖他的字好看了。
  “所以,”倪图钧踌躇着,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词,等了半晌又开口,说的英语,“we are good?”
  “很good。”年方杰忽然明白了,倪图钧说话一板一眼,是因为他的中文都是学校学的,书面语居多。
  一开口说英语,语调就突然就变得很柔和,他胆大起来,“tj,你今天不回去了?”
  电话那头的倪图钧,听到他叫自己tj,好像笑了一声,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这就走。”他说,“明天见,小杰。”
  “我好像没同意你这么叫吧。”年方杰哭笑不得。
  从倪图钧口中听到他的小名,还是太暧昧了,可他从没听过倪图钧这样笑。
  “算了,没事,明天见,tj。”
  第12章 叫我tj
  挂了电话,倪图钧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起一层薄汗。
  他给自己定了规则,在中国不说英语,刚才紧张地一下找不出合适的词。
  他手上捏着年方杰给他的那张便条,手指在“倪部”两个字上摩挲着,想把它们擦掉。
  你叫我tj。
  他们家三个孩子,母亲都执意不起英文名,在家里也没有小名,母亲就叫他们bj,tj,yj。
  两个生硬的字母,没有亲近感,好像他们是什么化合物一样。只有父亲会胡乱叫他们名字,叫倪图钧图图,雅钧小雅头,还被母亲训斥。
  父母离婚后,大哥博钧跟了父亲,第一件事就是把id上的英文名给改了。
  倪图钧并不讨厌这个名字,他也羡慕过别人亲切的昵称,正常的英文名。但他是个自傲的人,tj这两个字母就是他的一部分。
  他把这当成一种特权,,只有亲近的人才能这么叫,比如母亲,还有女友。当然,早就是前女友了。
  倪图钧不怎么认可“爱情”这个说法,他认为恋爱结婚,只是社会化行为中的一种。
  优秀的社会精英搭配一个完美的妻子,和他精心挑选的袖口,皮鞋一样。他在众多追求者中,筛选了一位基因最为优秀的。
  前女友clio和倪图钧是同校同专业,小他3岁,在读药学硕士。
  他们有共同语言,长相家境都很般配,像一件剪裁合身的西服,衬托出倪图钧精心雕琢的身材。
  当然,倪图钧做了所有他认为男朋友应该做的事,他记得每一个纪念日,每两周安排一次的艺术展约会,为她的服装,发型,甚至指甲耐心提供建议。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成他记录中的待办事项,他计划着求婚,结婚,婚礼,生子。
  然后呢?然后他就不会了。女友也没有给他学会的机会。这一页待办事项从倪图钧的记事中彻底删除。
  “tj,我喝多了,把他当成了你,那只是一个意外。”clio流着泪辩解,“如果你愿意送我去,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正因为我没有去,你才更不应该喝这么多酒。”倪图钧毫不退让,伸出手,“把钥匙还给我。这是原则问题,没有第二个答案。”
  “tj,对不起。”clio并没有拿钥匙,她仍然用她擒满泪水的双眼,哀求地看着倪图钧。
  “以后别叫我tj。”倪图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他远比自己想的更爱她,也更恨她。
  倪图钧在五点准时醒来。
  他又做了那个梦,梦里他还很小,爬上了一棵很高的树,一直在够更高的树杈上的那个风筝。
  妹妹站在树下看着他,刚开始还和他加油,后来就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对梦的留恋,起床,洗漱换衣服,热身出门晨跑。
  倪图钧不是每天晨跑,一般他会提前计划好一周的安排,跑步安排在周中。
  昨天到家时间超出了他的预计,睡得也不好,原本该休息。但他还是想回到自己既定的轨道上。
  为什么昨天会让年方杰叫自己tj?明明在和clio分手后,他就没再对外提过这个名字。
  倪图钧回想起昨晚的那个电话,还有年方杰说出的每一个字。他关了耳机,又跑上了江边步道。
  清晨的阳光穿透江面升腾的雾气,江边的塑胶跑道上的露水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好像一个个记忆点串联在一起。倪图钧从见年方杰第一面开始,慢慢回忆。
  年方杰很厉害。倪图钧原来他和其他hrbp一样,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和事佬。
  可最近的助手离职的事,让他逐渐看出年方杰做事的韧劲。
  他本不用较真地去联系前助理,听几条满天飞的传言,敷衍地填写一下离职访谈,再不咸不淡地关心几句就行。
  可他认真帮倪图钧把助理招来了,还说服了steve和maggie来分摊工作。
  必须承认,倪图钧会被工作能力和信念吸引,尽管他不认为后者有价值。
  年方杰也很可爱。
  用可爱去形容一个人,还是个男人,倪图钧不确定是否合适。
  但他想起年方杰加班到很晚迷糊又失神的样子,在单向玻璃的会议室里给自己鼓劲握紧的拳头,还有蹲在地下,把小橘递给他的期待样,除了可爱,没有什么更合适的词。
  猫的可爱取悦人类而不自知,年方杰也用差不多的方式取悦了我。倪图钧的嘴角上浮。
  只是想起年方杰总是不太整齐的卷发,还有被他盯久了就一下涨红的脸,倪图钧就觉得很快乐,和看见小猫的时候差不了太多。
  他的多面性像实验中的意外发现,成功激起了倪图钧的兴趣。
  人际关系的交换,就如同在实验中增加产量,旨在获得更多的数据反馈。让他叫我tj,同样也只是增加一个变量,期待年方杰这个实验对象能带出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倪图钧觉得自己合理的解释了昨夜的冲动行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转身开始回程。
  很好,一切都是理性的,可控的。所有事都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
  早上办公楼周围的阳光很好,倪图钧没有开车,去小公园走了一圈,很可惜没有看到小猫,否则又可以和年方杰多一个话题。
  他到办公室后,马上去确认昨晚系统跑的模拟数据,和自己预料的完全一致
  确定了思路正确,那么就是实验误差的问题,做了结果比对,他很快找到了误差形成的原因。
  找到了原因,行动是最容易的事,倪图钧列出了改进措施,分配了实验执行人员,发出邮件。
  邮箱里躺着的另外一封邮件,是一个让倪图钧振奋的好消息。
  他的第一支新药亚塔利单抗,临床一期的试验报告通过了审批,批准进入临床二期,进入合作医院项目,这就是说,他的药可以开始给人治病了。
  电话响起,是博钧。
  “我在妈这,你和雅钧又吵架了?”博钧声音中带着担忧。
  “没吵什么。”倪图钧不愿意承认,他和雅钧的经常说了两句就吵起来,“我就是想问妈现在的用药,雅钧不肯拍。”
  “等会儿我拍给你,妈最近药物反应挺大的,人都瘦了。”博钧叹了口气,虽然因为学业,早就跟父亲去了新的家庭,但他对他们兄妹两还有母亲,却还是保持着关心。
  “好,妈醒着?帮我转接给她。”倪图钧的瞥了一眼邮件,想把这消息告诉她。
  “做得不错。”母亲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机器人一般,没有任何感情,“你的确是最像我,也是唯一超越我的孩子。”
  “我只用了别人三分之二的时间。”倪图钧的语调里透出得意,他知道学生化的母亲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如果二期准备顺利,下半年就能开始试验,到时候……”
  “tj,我要休息了。”母亲打断了他。
  倪图钧没说完的话被按下了终止键,电话又回到博钧手上。
  “妈好像累了,要不我帮你转达?”博钧问。
  “没事,不用了。”倪图钧的兴致也和终止的语句一起消散,“没别的事的话,我要上班了。”
  “好,你忙吧,我再和雅钧聊聊。”挂断电话的同时,倪图钧听见了博钧的叹息。
  clio和雅钧是特别要好的朋友。他们分手后,雅钧就再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