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只不过这副精英模样还是把许静则刺激得够呛。许静则觉得自己倒没小气到看不得秦惟宁好,只是他不太想以这种方式和秦惟宁见面。
  比如,此时此刻,他的车已经一周没洗,昨天忙到没来得及回家,身上的毛衣连着穿了两天还是领口有点破了的那件,头发也还没理,因为他的理发师请假回家结婚去了。
  更重要的是,秦惟宁大概率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而他,许大少爷,相较而言,就混得不咋样。
  许静则冷笑一声回答秦惟宁,故作洒脱:“不太熟悉那边,导航吧。”
  “嗯?那地方就和我们家隔了两条街呀。”许静则的外甥女忽然插嘴道:“你之前不是总去吗?”
  许静则想把安全带往自己脖子上套,再猛地一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秦惟宁本想很轻地笑一下,可他后知后觉,刚刚意识到副驾驶上坐着人,还是个挺年轻的女孩,二十多岁,烫着长卷发。
  车里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有了源头,秦惟宁确信他刚听到的是“我们家”。
  于是秦惟宁没有笑,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可能,但那点万分之一的可能又不断在他胸腔里生根发芽蔓延开来。
  秦惟宁盯着许静则的背影,许静则的头发好像有点长了,头发和衣领间露出一段后颈。许静则穿着的毛衣他没见过,车前的熊猫挂饰他也没见过,车里的坐垫是米色,干净得一尘不染,和刻板印象中男司机的车大不相同。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许静则式的,干净的,可爱的,没人会觉得毛衣、熊猫挂饰和米色坐垫有侵略性。它们都是柔软的,温暖又美好的东西。
  秦惟宁只要看到这类的东西,就会觉得它们上面写着许静则的名字。这世上有两种东西,一种是许静则式的,一种是秦惟宁式的。
  那么,许静则,秦惟宁一边默默地注视着许静则的后颈一边这样想着,你还是许静则式的许静则吗?
  ——你为什么,以秦惟宁式的方式,把秦惟宁拉黑删除,再也不联系了呢?
  其实路上倒没多堵,多半是司机们接到了暴雪预警,取消了当日出行。
  天气预报难得的准确,雪越下越大,许静则只能减速慢行,尽管他很想把后座上的秦惟宁赶紧送到地方,而后一骑绝尘飞驰而去,再也不见了您呐。
  尽管另外两人毫不知情,却也以人类的第六感精准感觉到了车内气氛的变化,适时沉默。沈畅是南方人,车窗外的雪吸引去了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在许静则和秦惟宁多次视线被迫于后视镜中相遇后,为了避免发生车祸,秦惟宁终于把眼睛转开,看向窗外。
  许静则松出口气,依然保持着认真驾驶的姿态,实则手心里都是汗。
  连锁酒店是首个目的地,沈畅大约确定了许静则和谋财害命不太相干,下车时再三与许静则道谢,又向秦惟宁挥手告别。
  许静则就再度审视了一遍沈畅的脸,明朗的五官,笑起来时嘴唇弧度弯弯,是看着就惹人喜欢的类型,身上简直贴着家庭和睦生活幸福的标签。
  说实话,秦惟宁喜欢的是这种人的话,许静则是一点都不奇怪。
  毕竟,不太要脸地说,许静则觉得自己曾经也算这类人。现在当然大概率不算了。
  “你不下?”许静则故作自然地瞥了后座一眼。
  秦惟宁很认真地疑惑了一秒,随后道:“我到北城一中对面。”他还没忘征求许静则的意见:“可以吗?”
  许静则再度深呼吸一口气,道:“可以。”
  临近年关,北城主干道上已经提前挂满了红灯笼,这习俗倒一点没变。秦惟宁端详着那些灯笼,他很久没回来了,北城的年味一向浓墨重彩,相较之下西都就显得寡淡,可能是西都甚少下雪的缘故。
  许静则拐过两个街口,果断踩了刹车:“到了。”随后解了车门锁,并没解自己的安全带。
  秦惟宁读懂了许静则眼神里鲜明的逐客令意思,他的手落在车门把手上,半按下去又问道:“你能帮我拿下行李吗?”
  “你这么大个人了自己拿不了行李?”许静则并不想配合,他在用佯装的怒火来避免和秦惟宁进行直接交流。
  秦惟宁丝毫不觉得羞愧,点头道:“对,拿不了。”
  许静则解下安全带落下手刹,恼怒地下了车。
  许静则先一步打开后备箱,握住里面灰色行李箱的提手,秦惟宁上前一步伸出手握住了提手的另一边,只是提手太短,两个人的手难免彼此接触到。
  接触到的那一刻,许静则就像触了电一样立刻把手松开,闪到一边站着干看。
  于是行李箱还是秦惟宁自己一个人搬下来的,而秦惟宁显然也并没想过让许静则真的帮忙。
  许静则还是头一回袖手旁观,缺乏经验,不知道这时候眼神该落在哪,只好快速地扫了眼秦惟宁的背影。说实话,秦惟宁确实有些改变,他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一看就知道质感上乘保暖性能良好,但在北城没人在一月份这么穿。
  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北城穿这种衣服,只能引来路人“脑子是不是冻坏了”的侧目。
  秦惟宁转过头来看了眼许静则,藏蓝色围巾里露出半张脸,鼻尖冻得微微发红,他想了想,解释道:“下了飞机之后没来得及换衣服。”
  许静则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挖苦道:“行啊,现在都学会读心术了。”
  秦惟宁望向许静则,很浅地笑了,解释说:“——我猜的。”
  许静则觉得他俩就这么闲侃几句就得了,没预想的闹得那么难看。他感觉秦惟宁身上的刺儿收敛不少,看来时光把秦惟宁这个锐角也硬掰成钝角了。
  “行,那你猜得挺准。赶紧回家换衣服去吧,大过年的别感冒了。”许静则敷衍道,转身要回车上。
  秦惟宁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攥住了许静则的手腕。秦惟宁的手冷得像冰块,说话时白色哈气不断地向外冒,许静则一转头时,秦惟宁呼出的白气就扑到许静则的睫毛上,又很快地结起冰:
  “许静则,副驾驶的那个人,是你女朋友吗?”
  还算友好和谐的重逢氛围就此戛然而止。
  这真是一个不怎么美丽的误会。但许静则不打算把这个误会解开。如果秦惟宁都能带着伴儿回家的话,那他许静则如果还孤身一人也显得太可悲了一点。
  “对啊。”许静则镇定道,顺便在心里呸呸呸,如果这话让自己表姐听见了,非得逼着许静则的外甥女正月里去剪头发不可。
  秦惟宁还是没松手,他注视着许静则的眼睛,缓慢地问道:“你不是喜欢男的吗?”
  “是啊。”许静则故作轻松,“之前喜欢,后来喝中药调理好了。要不药方发你一份呢?你也治治,别到时候又怪上我。”他也迎着秦惟宁的目光一点不躲闪,语气放低了:“你能放手了吗?”
  秦惟宁顿愣几秒,松开了手。许静则近乎本能地倒退一步。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惟宁那尖酸刻薄的遣词造句能力能通过皮肤接触传播,许静则都没料到自己能回击得如此完美,简直超常发挥。
  “行,那你发我吧。”秦惟宁很平静的说:“微信,还是短信?”
  许静则懒得和秦惟宁再胡搅蛮缠,转过头:“自己从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里找去。拜拜。”
  秦惟宁依然站在原地没动,他突然对着许静则的背影说:“许静则,我爸他出狱了。”
  许静则动作一顿,“那挺好的,过个团圆年。”之后他没做停留,也没再回头,径直进了车里。
  许静则坐上驾驶位,前方的显示屏里智能调出车后路况,红色线条勾勒出一个人影,ai合成音冷静播报:“后方有障碍物,请谨慎倒车。”
  秦惟宁一直站在那没走,雪花几近覆盖了他的肩头。
  冻死拉倒。许静则把眼神从屏幕上挪开,一咬牙驶动汽车,踩下油门开出去老远,秦惟宁的身影化作一个点,终于看不见了。
  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该看出来有些不对劲,外甥女放下手机,悄悄把不断蹦跶的消息铃声调至静音,小声问道:“舅舅,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不认识。”许静则把车载音乐的声音调大,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目视前方,解释道:“……不太认识。你不也有那种同学吗,就高中的时候在一个班,毕业了就没联系了。……就,普通朋友。”
  许静则一向诚实,对小孩也一样。不过他也会撒谎的技巧,高明的谎言是真话里掺点假。
  就好像他的这句话,前半句是真的,他和秦惟宁确实是高中同班。
  后半句则是不折不扣的假话,他和秦惟宁目前百分百的不算朋友,在他们是朋友的时候,又大概率算不上“普通”。
  第2章
  衬衫的价格依旧是九磅十五便士,绿箭口香糖的价格依然是一块五人民币。这是十年里没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