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秦惟宁突然打断许静则,反问:“你怎么就能肯定,我选了物理就不会后悔。”
  他注视着许静则的脸,感觉自己心口那个位置像被人掐着淡淡的发酸,表情却依然是淡漠镇定的:“许静则,我明白一个道理。人喜欢的事情可以有很多,但是有时候你喜欢一个,就同时喜欢不了另一个。两样东西放在你面前让你选,一个价值连城,一个破铜烂铁,那不是选择题。两个你都想要,但你必须得放弃一个,那才是选择题。做选择题,选完了就不要后悔。”
  秦惟宁很想说,他的人生就是如此。
  他之前选择了物理备赛,对家里发生了什么都不在意,代价是他父亲在他面前被带走,家庭从此分崩离析;
  而后他选择利用许静则对他的喜欢来报复许静则,他现在也不后悔。
  因为还没有到交卷的时间,他还可以改,一切还都来得及。
  现在他选择放弃物理,选择许静则。
  “我要跟你过一辈子,我就不后悔。”秦惟宁说。
  听到这句话,许静则的脑袋里晴空霹雳,轰隆一声。
  他想对秦惟宁说,谈恋爱不是这么谈的,这种话也不能乱说。
  他们才十八,满打满算刚认识一年多。一辈子按能活八十来算,那得有多长,装得下多少个十八,多少个一年多?
  许静则感觉自己太年轻了,想象不了。
  “一辈子”这种话,年轻人敢说但想象不到;年纪大的人想象得到却不敢说。
  许静则想象不到,也不敢说。
  秦惟宁这种人,事做得太绝,话也说得太绝。
  许静则觉得人和人之间不是这回事儿,他从小受的教育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算是谈恋爱,也兴一个好聚好散,买卖不成仁义在。
  按往常来说,许静则这时候应该再说些做人的大道理,善用名人名言,再来点赋比兴修辞手法,打几个太极,以柔克刚。
  结果许静则张了半天嘴,一句可供引用的都没涌到嘴边,好似江郎突然才尽。
  他最后只能端着餐盘,餐盘被他无意识地倾斜,菜汤滴到他的校服裤脚上,许静则也浑然不觉。
  “行啊,过吧。”说完许静则把餐盘往王胖子手里一塞,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我,我去个厕所。”
  说完许静则就一溜烟朝着教室跑了,一路跑到教室,他才发现兜里还揣着个肉包子。
  学校里的小黑狗一路跟他到教学楼门口都没讨到午饭,委委屈屈地哼唧两声又回草丛里趴着去了。
  第46章
  和“一辈子”的承诺相比,新年后再到高考前的这段日子就显得很短,犹如白驹过隙。
  但考虑到这段日子堪比集中营的痛苦程度,又可以算得上是度日如年。
  每张降落在桌面上的卷子都自带抽奖,奖品永远是“再来一张”,一群面如菜色的学生早上六点半从家里晃晃荡荡出来,晚上十一点再晃晃悠悠回家,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路人还以为《生化危机》又要拍摄续作。
  林奕连合唱班都不去了,在家里一周七天严格划定营养菜谱,逼着许静则吃青菜,每天还要吃一把干果补脑,许静则就时常被迫在兔子与仓鼠之间切换。
  刚开春时赶上倒春寒,许静则得了场不大不小的感冒,其后果是直到五月末林奕都不许他开空调。
  许静则每晚睡觉前都按时祈祷:考吧,快考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他就这么祈祷着,黑板上的倒计时位数不断减少,直至变成个位数。
  高考前临离校清场那天,一群脱缰的野马,或者说是秋后的蚂蚱,泄愤般的掏出卷子往窗外倒,怨气不输窦娥,直教六月飞雪。
  许静则、秦惟宁和王胖子三人都只是作壁上观,没有参与。
  王胖子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不能倒,要是考砸了明年复读还得花钱重新买。”被许静则“呸呸呸”了一通,让王胖子说点吉利话。
  许静则观看着漫天满地白茫茫的一片,懂得了个道理:有些事儿旁观看热闹的时候觉得好玩,临到自己了,反而没那个意思了。
  于是他只是和秦惟宁站在走廊里,牵着手,看着雪花落下。
  高考前一天,秦惟宁又来到许静则家里。
  这次他们没再讲什么题,许静则打开音响播放音乐,扭过头朝秦惟宁伸出手,邀请秦惟宁和他一起跳舞。
  秦惟宁坐在原位,垂眼看向许静则的手心,不为所动。
  许静则又固执地晃晃手,秦惟宁这才注意到许静则是断掌,他不懂掌纹,只是发现许静则这一点和他一样。
  秦惟宁没有办法,只好接受许静则的邀请,虽然他并不会跳舞,也不喜欢。
  许静则带着秦惟宁一通乱扭,秦惟宁形容许静则是听到笛声就从蛇篓里歪歪扭扭钻出来的蛇,许静则说秦惟宁像某届春晚上的伴舞机器人。
  “小则小宁,别在楼上跑跑跳跳,小心磕着碰着,明天还要考试!”林奕在楼下喊。
  许静则拧关音响:“知道了妈!”
  他和秦惟宁都出了汗,空调遥控器又不知道被林奕藏到哪去了,许静则便拉开窗户,和秦惟宁一起并肩从床上躺下来,卧室的窗与床正对,他们一起仰望外面的天空。
  在许静则的印象里,他所得见的那日的天是那么高远湛蓝,傍晚时霞光万丈。漂亮到连他都怀疑,难道其实每一天都是这样,只是他不曾留意过?
  后来他才发现,原来宇宙万物都有保质期。等天空过了十八岁,就会变成另一幅模样。
  “你紧张吗?”他侧了点头,小声问秦惟宁。
  过了会儿,秦惟宁回答道:“有一点。”
  “没出息,我就不紧张。”许静则答:“小小高考,只是本司令波澜壮阔伟业中的一朵小浪花。”
  秦惟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没说话。
  许静则快速扫视过一遍刚发下来的高考数学卷,意识到浪花是否致命不在于其自身大小,主要取决于迎接浪花的是什么船。
  如果是泰坦尼克号那种级别,那至少得撞个冰山才能沉;但像许静则这样的,充其量是公园里的鸭子船,面对波澜壮阔的数学汪洋,不用起浪,划出两步就得漏水。
  虽然经过秦惟宁和土主任的悉心教导,许静则的数学水平已显著提高,可他有点先天不足,看到数学卷还是不免发憷;
  另外就是他和秦惟宁说的“不紧张”,只是为了安慰秦惟宁,其实许静则更慌。
  按他的几次模拟成绩,报其他地区好一点的学校也足够了;可北京这地方自带光环,学校名字里光凭“北京”这俩字就足够让其分数线比同类高校上涨个几十分。
  许静则要是想去北京,高考就不能失误,甚至还得指望着能超常发挥一点。
  他做完填空的最后一道题,抬头望了眼时间,咬了咬下唇,心道不好:竟然比他平时模拟考时快了二十多分钟。
  做得快可不是好事。
  许静则知道高考命题组不是吃干饭的,一群老头老太太凑一块快钻研一辈子怎么为难学生了,他做得这么快,不是因为他厉害,更可能是因为很多坑他没看出来,兴高采烈地掉下去了。
  可现在折回去再看也来不及了——许静则深呼吸一口气,翻过面继续往下做。
  基础题都做完了,还剩半小时。
  许静则慌过劲了,反而不慌了。反正还有时间,他开始看最后一道大题。
  土主任在高考前一天还拍着黑板跟他们喊:“同学们啊,不会的就要跳,千万别死磕,尤其最后一道大题,它就不是给你们准备的,知道吗!”
  不是给许静则准备的,现在他也得被迫准备了。他看了三遍,才勉强捋明白题。
  没思路。没思路。完全不常规。不是平常模拟卷里的那种……
  那道题很难。王主任叫许静则的时候就知道他写不出来。
  难在……不常规。它的方法很刁钻。
  ——“王老师,我可以替他写吗?”
  秦惟宁接过粉笔后,他的第一笔……他先圈了……
  许静则又站在讲台旁边,呆呆地望着秦惟宁的侧脸,再看向黑板。
  秦惟宁写完了。他把粉笔一扔,回头拍了许静则的手臂:“走吧。”
  走吧。许静则。
  我们到北京去。
  北京有故宫,有天坛,有胡同……有我们。
  许静则身体猛地一抖,膝盖撞到桌子,把监考老师都吓得回头看。
  他恍若不觉地拿起笔,低头刷刷刷开始运算。
  “考试时间到。请考生停止答题,等待监考老师收取试卷。”
  最后一科英语也结束。高考结束。
  许静则收拾好东西,再度检查一遍后,直起腰,才缓慢意识到,他的高中三年也随之结束了。
  林奕穿着旗袍,在门口打着伞接他。司机开着车,送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