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在对秦惟宁表明态度之后,又说了这么通奇怪的话——秦惟宁还有什么时候需要他来报答呢,或者说,秦惟宁又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补偿亏欠的报答机会呢?
  再纠缠下去只会让二人的关系越发模糊不清。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这时候再马后炮地说这些,就如同“分手后我们还是朋友”一样虚伪。
  许静则站起身来,觉得自己犯傻了。好像在秦惟宁面前,他总没办法变得太精明。
  幸好在工作上他没有犯傻。人生的选择有时和买股票也差不多,这时候果断地回到北京,无疑是正确的人生投资。
  小纪总斗天斗地,不光斗自己的后妈和同父异母的弟弟,连自己的亲老子也要斗,敌众我寡的局面对小纪总极为不利,因此他在打击敌人的同时也忙着推自己的亲信上位,许静则就是其中重要的布置。
  站在风口上猪也能飞,何况许静则比猪还是高了那么一点层次,他飞离北京前往新分公司省份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先亮出靠山再组建自己班底,铁腕与怀柔齐飞,画饼共奖金一色,至少目前是把一众人等给暂时唬住,业务逐渐起步,算是有了个小开门红,没给小纪总丢人。
  当然,代价就是他的马斯洛需求层次金字塔彻底颠倒,生理的基本需求被他放在了最末尾,一天睡上六个小时就算跟度假差不多,累到一沾枕头就能睡着,很多时候都在办公室休息。
  今天一个重要项目告一段落,许静则得以喘息,庆功宴后立刻倒下睡觉。
  睡醒后提振了些精神,关心金钱数字太多,许静则终于有空关心具体的人类。
  他打开手机,刷到秦惟宁在个人社交主页里发布的一条链接。
  链接内容是贫困山区学校的建设筹款项目,期望各界人士能提供物资援助,改善当地教育的基础环境。
  许静则发现秦惟宁的个人ip地址正是这所学校所在的省份,评论区有人询问,秦惟宁回复了捐助联系方式及学校具体地址,并回答说他正在这里支教。
  第70章
  许静则开始持续关注秦惟宁的账号,秦惟宁每周都会在主页里发布他的支教日记。
  支教地点是贫困县的一所山区学校,被大山重重包围,前几年才通了公路。
  秦惟宁在主页里写道,在以《我的理想》为题的作文课上,有学生写她的理想是成为一只鸟,因为好像只有鸟才能飞越这四面环绕的山。
  因为师资严重匮乏,秦惟宁在这里什么都教,文理兼具,他说还好他文科班和理科班都呆过,具有先天优势。除此之外他还要偶尔去代体育课,由于他同时担任数学老师,因此无法再使用“体育老师生病了这节课上数学”这个万能借口,这使他颇感遗憾。
  课余之时,他还要做一些他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他的学生数量总会莫名减少,却并非是逃课去网吧。这些学生通常会在农田或县城的打黑工地点被他找到。
  学生家长不赞同自家孩子继续念书,有的学生自己也会放弃,学校的升学率就摆在那里,与其吃白饭坐在学校里读着没有意义的书,还不如趁早赚钱减轻家里负担。
  许静则不知道秦惟宁是如何说服这些学生的,秦惟宁没有在个人主页里写明。只知道秦惟宁最后成功地抓了一些学生回去,把他们按回教室的座椅上,接着去写秦惟宁自己编写的练习题。
  秦惟宁还负责出考试试卷。他一个人一小时内就能判完所有试卷,因为试卷的选择题答案是abcd均匀分布,他扫一眼就能知道对方错了几个;在如此考了两次之后,学生逐渐摸清规律,永远凑出五个a五个b五个c五个d,并且组成作弊小组分区行动——
  许静则看到这里时,就为学生们提前默哀叹气。他们还是太年轻,不懂秦惟宁的心狠手辣:
  果然下一次的考试,二十道选择题的答案全都是a。学渣不敢抄,学霸不敢写,一场考试后近乎全军覆没。
  面对沸反盈天的抗议之声,秦惟宁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如果你坚信你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你就敢写上去。不敢写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不信任自己得出的答案与结论,也并不相信你自己。
  许静则将其称之为秦惟宁式的人生道理,虽千万人吾往矣,九死其犹未悔,化成灰后还剩一张嘴,循环播放说真理就在这里。
  支教日记发布得多了,也积累了一些固定观看者,许静则是其中之一。许静则还看到秦惟宁的师弟也常来捧场,许静则点进其主页看到头像照片发现就是曾经坐过他车的那个,名叫沈畅。
  许静则在他和秦惟宁的对话里推测得知,这是秦惟宁所在学校开展的一项对口帮扶支教项目,不过秦惟宁正逢评职称的关键节点,突然停止在校科研报名支教很让人意外,在学院里激起的议论也不小。
  秦惟宁倒没对此作出解释,他的支教日记发布时间并不固定,因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连上网络,山区断电也是常事。
  最近进入雨季,秦惟宁的更新就更加不稳定,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发出一篇。
  许静则也很忙,不过还是保持了每日睡前躺在床上固定一刷的良好习惯,他觉得躺在城市的钢铁森林里,偶尔看看绿色山区也是个保护眼睛的好事儿。
  但秦惟宁已经快半个月没有更新了,许静则有了一颗追更的心,等得心痒难耐抓耳挠腮,甚至想切小号问问秦惟宁,他教的班物理平均分现在多少了,数学课代表家里的牛生小牛了吗,模拟考试后有几个人能上本科?求求你更新吧,我在前排等得很着急。
  还是没更。于是许静则套上马甲特意更换ip,顶着往事随风的id和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头像,回复:老师最近怎么样了[/微笑][/微笑][/微笑]我和我家孩子都很喜欢看[/大拇指]
  次日许静则再坐到办公桌前,发现秦惟宁发来一条回复:谢谢你的关注。最近在和村委会一起防灾,比较忙。
  许静则立刻手脚麻利地回复:好的,老师辛苦了,向人民教师致敬[/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
  放下手机眼睛一低,翻起手里的文档,许静则就没法再平平淡淡才是真了,立刻换上一副剥削阶级的丑恶嘴脸,用手里的电容笔在文档几处画上显眼的红圈。
  他摘下防蓝光的眼镜,将其扔回眼镜盒,又用指腹掐了掐鼻梁,抬头问下属:“就这么发来的?他们怎么不躺回家里做梦呢,梦里什么都有。要不然我给他们报销机酒,让他们去趟雍和宫,往功德箱里扔五块钱能许五千万的愿,回报率不比这个高?”
  下属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有点像踩了电门。末了还是觉得应该予以回应,抬起头试探着道:“对方提的确实不太合理,但主要是纪总比较重视……”
  话还没说完,许静则就恶狠狠地打断了:“谁是你领导,你领导还坐在这喘气呢。”
  下属立刻不吭声了,把脑袋又低下去,一副“我上有老下有小这个月车贷房贷还没还完,傻逼领导怎么骂我我都保证不回嘴”的受气老黄牛模样。
  许静则身体往后一倒,脖子顶着脑袋,朝天花板上看了几秒钟。随后又直起身子叹口气,把平板电脑扔到一边去,说道:“得了,我是你领导,他是我领导,你说的也没错。——你们最近辛苦,吃点好的补补,我请。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放个大假,现在先挺一挺,心先别诗与远方,老实在工位上苟且着吧。”
  待下属走了,许静则起身,在身后的落地窗前转悠了两圈,心想真是典身卖命。牢骚怎么发都行,事不办好就是个完,这趟他不亲自去恐怕不行。
  在周末的一片欢快里,他又坐上了一趟社畜高铁。他坐在一等座座位上,戴着耳机这总那总叫得很亲切,其实双方都恨不得隔着屏幕把对方咬死。
  通话突然中断了,许静则抬头望向窗外,过隧道了。这一趟沿途的隧道似乎特别多,信号只剩下一格。
  他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发件人是秦惟宁。许静则的心脏在胸腔里莫名停跳了一拍,他点进去,发现是空白。
  紧接着又是一条短信,依旧空白。
  第三条终于有了内容,很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无头无尾,莫名其妙。对方没有解释到底是对不起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觉得对不起。
  车窗外又亮了,列车飞速地驶出隧道,一束阳光越过遮光帘的缝隙,打在许静则的手机屏幕上。
  手机上跃出通知消息:
  您所特别关注的地区:暴雨红色预警。
  您所特别关注的地区:突发!溪县突发山洪泥石流灾害,目前伤亡人数正在初步核实中。
  车窗又暗了,前方是连续不断的几条漫长隧道,漫长得好似时空穿梭,如果列车倒退,便可以倒流。
  二倍速,三倍速地倒放。再见变成你好,分手变成告白,病人被推出医院,各自回到各自的家里。生日蛋糕上的蜡烛重新燃起,数字一年比一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