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更冷酷、决绝,毫无悔意。他把开源节流执行地很好,没有欲望,生活极度节俭,除了每日工作以外还打拳卖命来赚外快,再将几乎全部的积蓄都捐出去,不给自己留退路一般在生活着,处处透着古怪。
  宋明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阶段——周羚的心理学报告填补的部分越多,空白的部分也随之增多,根本没有短期内完成的可能。
  时间很快来到周六。
  下午是早就约好的一起去拆石膏的行程,他发消息给周羚说两点半去接他。不过在此之前他打算先独自去一趟矿业研究院。
  宋明栖有一个计划,他打算把那天从梳子上获得的头发和余曼音的dna进行比对。他怀疑它属于犯罪现场,属于死者余曼音。
  因为他自始至终都非常清楚,不管周羚是否有功能障碍,都不如一份99.9%匹配的dna检测报告作为证据更加直接。
  可如果交给警方,那证据的来源必须要合理、合法,才能走比对流程。
  这根头发从哪儿来的?偷的。
  和余曼音比对的依据是什么?他猜测。他推断。他认为。
  总之没有证据。
  周羚是已经被警方排除过的人,他暂时没有合理理由说服警方投入警力,对这个人重新调查,尤其是一想到覃淮生公事公办的面孔,他就觉得头大。
  思考过后,他最终决定还是先自行调查,委托一家美国的dna鉴定中心进行鉴定。不过当务之急是,他缺少余曼音的生物样本。
  犯罪现场的物品大多被痕检带走,而要进入现场多半又会惊动警方的人,最后他决定从余曼音的工作地点下手。
  余曼音多年来一直在矿业研究院工作,是那里的实验员,如果不出意外,这里还会遗留着她的个人物品。
  他提前约了一位余曼音的同事,虽然在电话中已有初步沟通,但见面时,这位女实验员还是对他坚持要过来一趟表达了不解。
  “曼音的遗物,警方查看过一次,剩下的被她爸妈全都领走了,我们这好像也没留什么了。”
  宋明栖提示说:“您再帮忙想想,任何东西都可以,梳子、水杯、唇膏……”
  “啊那你要这么说……”这位年轻的实验员拍了下脑门,“当时她好像有个水杯落茶水间了,过了好久才发现,之后就放仓库里了。”
  她说着领宋明栖往仓库走,越走越深,直到走到一块标明登记室的地方,只开着一扇小窗,里面昏暗到仅能看清最近的一片区域,隐约听到有人拖着脚步迟缓地朝窗边走过来,过了一会窗口出现了一小片藏青色的保安制服。
  “你叫什么来着?”女实验员问。
  “叫我小陈就行。”
  女实验员向宋明栖解释道:“这是我们新来的仓库管理员,我还不太熟。”又接着对窗口说,“小陈是吧,我登记了哈,带人进仓库看看。”
  里面伸出来一截男人的小臂,将填好的登记簿拿了回去,听声音非常客气:“好的好的。”
  仓库里攒了不少陈年的旧物,空气里也漂浮着淡淡的霉味,两个人一起翻看了一会,终于在一个窗台上找到了一袋零碎,用矿业研究院的帆布包装着,旁边是一盆干枯的植株,叶子和枝干都呈现一种青黑色。
  “就这个吧,陶瓷带花的。”女实验员翻了下袋子里的东西说,“上次余曼音的爸爸妈妈走后,我才发现漏了这个杯子和这盆杜鹃,就让人一起放到这里了。”
  宋明栖简单查看了一下,确认这个杯子里的水痕应该是常年使用造成的,可以说有很大概率能够提取到生物痕迹。
  他说:“可以都给我吗?我的工作证、教师证您都看过了。”
  “拿走吧。”实验员坦言,“你不拿我们也就处理掉了。”
  宋明栖道谢,抱起那盆干枯的杜鹃和水杯向仓库外走去,登记室里已经空了。
  女实验员一直将宋明栖送出门外,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几只黑橘相间的流浪猫在树下惬意地磨爪子、晒太阳,喵喵直叫。
  “曼音是一个很好的女孩,院子里的流浪猫都是她在喂。出事前几天她还跟我提过一嘴,说她妈妈身体不好,她最近打算换个工作,收拾东西回老家。”实验员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宋老师,你们一定再想想办法。”
  那盆杜鹃在怀里发沉,宋明栖点了下头。
  回到车里后,他用物证袋将水杯封好,花盆无处安放,只好放到副驾的座椅底下,过程中又碰掉了不少枯叶,他伏在地垫上收拾了一会。
  等回家放下这些东西以后再出门,就比约定时间要晚了一些。
  但其实周羚并没有把这个和宋明栖的约定纳入计划。
  他没有依赖别人的习惯,何况贵人多忘事,如他所料,直到走到小区门口也没有看到宋明栖的车。
  大雨过后就是酷热,太阳如炭火在头顶炙烤着,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出汗,这个夏季最后一茬知了在拼命鸣叫。
  周羚拄着拐杖慢慢挪到马路对面,其实走到一半他就看到打算乘坐的305路公交车正在进站,但他实在没办法走得更快。
  等赶到公交站牌下的时候,只能看到车辆离开时留下的一串黑色尾气。
  不过还没等他研究好别的换乘路线,一辆锃亮的别克一脚刹车停在了面前,窗户降下来露出宋明栖戴着墨镜的脸。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宋明栖刚刚见过受害者的同事,很难给眼前的“嫌犯”一个笑脸,他敷衍道,“中午开了个会。上车吧。”
  周羚不为所动:“我自己去可以。”
  宋明栖置若罔闻,只是扬了扬下巴,指着他手里的塑料袋:“这是什么?”
  “鞋。”周羚说,“拆完石膏要穿的。”
  宋明栖点点头,把脑袋缩回去:“我明天洗车,上来吧。”
  周羚不认为干净到反光的车有什么再洗的必要,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噢。”宋明栖又探出头来,车里的那只手好像摁了什么按钮,把手的位置弹了出来,“这是隐藏式把手。”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眼瞅着宋明栖的车会影响到别的公交车进站,周羚只好拉开后座的车门——这是把自己当司机,宋明栖的不高兴又多了几分,只感觉车后座往下一沉,门砰的一声关上。
  宋明栖心不在焉地启动汽车。50米后一脚刹停。宋明栖看向后视镜,又加速倒回来。
  周羚还杵在外面。
  宋明栖无语:“你怎么没上来?”
  周羚的表情也一言难尽:“我刚把拐放进后座,打算去副驾驶。”
  “对不起对不起……”宋明栖握着方向盘连声说。
  副驾驶位跟着一沉,周羚坐了进来。
  宋明栖一直认为自己的别克还算宽敞,可周羚挤进来之后,空间立刻变得局促,连带着气氛都有些难言的压抑。周羚的头发几乎贴着车顶,两条长腿在副驾驶屈着,压迫感极强。
  宋明栖建议:“你可以把座椅往后调一点,按钮应该在右手边。”
  周羚尝试摸索了一下,但好像没有摸到。
  宋明栖深吸了几口气以摆正态度,想象了一下如果是载朋友他会怎么做。
  很快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去越过对方的胸前。周羚没料到宋明栖会亲自帮他调座椅,僵直了脊背没有动,鼻尖之下就是宋明栖乌黑且打理精致的头发,香波有种淡淡的松木味。
  很快宋明栖就找到了按钮。
  “这样行吗?”
  “可以。”
  宋明栖直起身系好安全带,重新启动汽车。
  日光刺目,沿路的香樟树叶片上闪着粼粼反光,眼皮底下猩红一片,周羚好些天没晒过太阳,用力闭了闭眼。
  等绿灯的间隙,宋明栖听到一点细碎的咔嚓声,扭头发现周羚正低着头往笨重的石膏下面看。
  那里正是刚刚安放那盆杜鹃的位置。
  “是……枯掉的树叶?”周羚的语气里带着某种困惑。
  叶片被完全踩碎了嵌进脚垫的缝隙里,看起来很难打理。周羚觉得以宋明栖的洁癖,这片叶子不可能有机会出现在他的副驾驶。
  “早上帮同事搬了盆绿植。”宋明栖故作镇定地解释,又随手拧开电台,试图转移话题:“你感冒好了?”
  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因为又想起周羚说他女装漂亮的事,虽然他觉得周羚当时半梦半醒,大概率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但他作为清醒的听众,此时还是有些不太自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周羚的呼吸也跟着慢了一拍,才说:“嗯,饭钱我下个月还你。”
  “你这个月出工没全勤,拿不到绩效吧,算了。”宋明栖大方地说,“再说朋友之间不谈这个。”
  “呵。”周羚哼笑了一声,低声重复了一遍,“朋友。”
  宋明栖没听清,因为电台在播矿业家属楼案的悬赏信息。他走了下神,手指神经质地敲着方向盘:“这个案子离我们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