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如果有救人心理学就好了,宋明栖用手臂遮住眼睛,把日光挡在外面,心脏紧紧揪成一团。
  过了很久很久,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瞬间头晕目眩,他用手背贴了下自己的额头,在发低烧。
  他从床头柜摸到眼镜戴上,愈发感到头重脚轻,那道不容忽视的裂纹提醒他应该找时间去重新配一副。
  等他浑身酸痛地走到客厅,一口气喝掉半瓶矿泉水才觉得舒服不少,然后他吞了一粒退烧药,又发了一会呆,最后才从抽屉里找到一副备用眼镜和一个旧手机,将电话卡塞了进去。
  手机开始同步收到一些周羚之前没来得及查收的消息,还有他发来的转账信息。
  数额有零有整,12315.21。
  看起来这个人好像把手头所有的积蓄都发给了他。
  “赔你医药费、眼镜、手机”
  “我暂时只有这些了,如果不够,假如我还能活着出来,再还给你”
  “请一定一定不要报警”
  就这三句话,再没别的了。
  回想过去四个月,周羚似乎一直抱着不亏欠他的原则相处着,拒绝他的果篮,不吃他请的饭,哪怕是请他玩电玩,他也要用宋明栖喜欢的模型抵掉。
  周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宋明栖想重新回答一次这个问题。
  他出生于饶北贫瘠的土地,缺少父母的抚养,命运又叫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但他不仅不认命,还敢向命运讨要一个答案。
  没有人比宋明栖更清楚那些社会学分析得到的大数据,糟糕的成长环境会对一个人的一生带来怎样的负面影响、负面情绪、负面选择,但周羚是饼状图里的少数,与趋势图的走向相悖,他就是根扎的很深,是野火烧不尽的一条命。
  漫山遍野的涧边草,山火深处走,水库岸边游,水泥地里埋,大雪纷飞处。
  周羚是这样一个人。
  宋明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私心并不想报警,这样太卑鄙,他欺骗周羚在先,而周羚挨了一巴掌加一刀,也把能还的都还了,剩下的他只想在两个人之间清算。
  但要他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看着周羚去坐牢,他也做不到。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用自己的方式让周羚主动放弃这个计划,这样相对温和,更容易令人接受。
  他给周羚打去电话。发现微信被删除了好友,拨打手机号也提示关机。
  宋明栖心里产生很不好的预感,他穿上外套快步下楼。
  地下室的门半掩着,门口孤零零扔着一个无人接收的快递,他把盒子捡起来,缓缓推开那扇破旧的门。
  里面空空荡荡、人去楼空,几个坏了的柜子零落地横在里面,周羚的衣服、弹过的吉他、珍珠的狗碗都不在了,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宋明栖给他的橡皮鸭子。
  宋明栖又跑到物业中心打听。
  杨经理说:“周羚啊,说来也奇怪,他中午突然跑来结算完工资,就辞职了。”
  “他去哪里了?”
  杨经理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宋老师,这个我们不清楚,像这种搞维修的,都是这个月在这儿干那个月在那儿干,我们也没问。何况就他那人,问了也不说话啊!”
  周羚离开得干干净净,就这么消失了。
  果然。
  周羚不可能把所有的主动权都放在他的手上,他先一步躲起来,这样就算宋明栖报警,他没准也可以藏身到吴关出狱。
  不过这样也是为了让宋明栖不会难办,不管报不报警,周羚都不会在他身边威胁到他或者伤害到他了。
  宋明栖站在阳光底下,有种说不出的心情。他抱着一线希望跑到数码商城,想找万常达打听打听,看看他知不知道周羚的去向,或者有没有什么手段定位周羚的位置,却发现人去楼空,估计也怕自己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他早早卷铺盖跑路了。
  别无他法的宋明栖最后将车开到了市图书馆,上楼的每一步台阶都熟悉,可心情却与往常大不一样。
  那本书还竖立在原地,静静等待着他。打开书中夹的纸张,最后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写的“中秋见”三个字上。
  谁能想到不过一两天的功夫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他不清楚周羚还会不会回来,还能不能看到,他在后面提笔写道——
  “关心是真的。”
  “我想再听你弹《涧中草》,我不希望那天是最后一次。”
  “好人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联系我。”
  他本来只想写一句话的,结果越写越多,将书重新插回书架之后,宋明栖疲惫地回了家。他不能通过警方来找他,现下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洗过澡后他栽进床垫里。货车在公路上疾驰,他又开始做噩梦了。
  就这样过去了几天,宋明栖没有再收到来自周羚的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线索,去周边医院打听都表示没有接诊过这样一个人。
  宋明栖也清楚,这种程度的刀伤去医院太过瞩目,但如果不去医治,他担心周羚会不会在哪个角落直接伤口感染死掉,还有他把钱都发给了他,他还有没有钱吃饭,有没有地方住。
  这些问题也许会得到答案,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得到答案。
  中间他给张永涟警官打过电话,确认了吴关出狱的时间,还是20号没有变化,宋明栖知道自己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稍微安心了些,其他就没有再多透露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能是那天发出消息后迟迟没有得到回复,霍帆在打开对话框想咨询宋明栖一个医学问题时,终于对上次的聊天内容产生了一丝后知后觉的异样,决定立刻给宋明栖打一通电话,确认他是否安好。
  一开始没人接。霍帆想起上一次通话时宋明栖提到的关于麻醉小鼠的计划,心里隐约开始担心起来。就在他差点要挂断电话报警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宋明栖的呼吸声很重,似乎在迎着风走路。
  霍帆松了口气,问:“你在外面?”
  “嗯。”
  “去图书馆?找你的图书馆boy?”
  “一个朋友请吃饭。”宋明栖沉默了一会,“没有图书馆boy了。”
  “啊?”
  “图书馆boy和一米九的小白鼠是一个鼠……额……一个人。”
  电话那边陷入安静,过了三四秒,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难怪你说你打算少关注案件,我还以为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你的死脑筋突然想通了!”
  一提到这件事宋明栖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以为你至少会打个电话来关心一下我的心路历程。还有我也不知道你爸今年突然联系你这件事。”
  宋明栖把中秋节发生的事跟他大概讲述了一遍,最后一锤定音,“总之他不是矿业家属楼案的凶手,但是马上可能会成为另一起案子的凶手,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电话那边又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我的天,太可怕了。”霍帆少见地生出一点良心,带着歉意说,“sorry,我是真的没多想。are you ok?”
  “fine,还好。”宋明栖战术性清了清嗓,故意隐去了和陌生读者约会,不慎和周羚滚上床,以及一起洗澡之类他现在想来还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霍帆咂摸了一下,又长长叹了口气:“他真的好惨噢……没有家人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关心他的人,还是个liar,骗他感情的……”
  宋明栖深吸了一口气,反问:“你到底是谁的朋友?”
  霍帆哈哈讪笑了声:“主要是我听下来,允许你洗澡,还喂你吃饭,给你带洗漱用品和衣服,哪个绑架犯会管你吃喝拉撒睡,照顾你的洁癖,估计是真怕你把他抓进局子,干脆先下手为强,小年轻嘛,就是容易做傻事,太冲动。”他越品越来劲,也有点纳闷似的,“我甚至觉得他挺在乎你的,宋博士……”
  不知道为什么,这场绑架过程中令人难捱的环节从霍帆嘴里说出来之后突然变得异常暧昧。宋明栖对这个“在乎”不置可否。
  “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你对好人的标准可真高啊,我怎么不跑到大街上花几晚上给人组装小灯泡。”霍帆调侃道,“或者你说说你怎么想?报警把你爱的图书馆boy关进监狱?我也双手双脚支持!”
  宋明栖反而不说话了。
  霍帆捕捉到对方的犹豫:“你看看你……”
  预感到对方要说什么,宋明栖抢先反驳:“……我没有爱他。只是恰好聊天比较同频而已。”
  “拉倒吧。”霍帆说,“我看过《谎言心理学》了。”
  “……”
  “而且你发现没有,人类的语言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系统,为了包装‘爱’,然后又发明了一些‘同频’‘欣赏’‘爱慕’这些差不多的词,然后硬要说它们之间有区别。”霍帆不以为意地说,“你想睡他吗,想和他说话吗,见不到他想找他吗,如果答案都是‘yes’,那就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