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等一切结束,两个人挤在一张沙发上,周羚更往靠背里挤了挤,搂住宋明栖的腰避免他掉下去,四条腿交叠着,宋明栖被他的身躯完全包裹住了。
  一夜奔波与兴奋,此时放松下来也有些昏昏欲睡。周羚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车你明天不要开走,留下来我给你修修。”
  “嗯。我都不敢开到4s店修,刚买的,他们肯定要给我涨保费。”宋明栖闭上眼睛,还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有点不可思议:“第一次在海上过生日,好劲!”
  “这样会不会记得牢一点?”
  “什么?”宋明栖抬了抬头。
  “我的很多第一次都是和宋老师一起做的,以后假如还有机会的话,再看到这些书,再吃到这样的饼,我就会想起第一次让我知道这些东西的人。”周羚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垂着眼睛看他,“你会不会以后出海,也能想起我?”
  “想不起来。”宋明栖没好气地说,“我很健忘,狼心狗肺,昨天看过的论文今天就忘了,你最好是一直在我身边。”他搂紧了周羚的腰,“还有,你不在我连觉都睡不好。”
  他将脸埋进周羚的颈边深深呼吸,舒服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抱着你就很困,很容易睡着,也不会做噩梦。”
  周羚的眼睛带着笑意,发出一声淡淡哼笑的气音:“你是说我身上有味道,把你熏晕了?”
  “怎么会?我一直觉得你身上很好闻。”宋明栖又贴近仔细分辨了一下,周羚可以感到他的鼻尖贴过来,有轻微的气流,带来凉凉的、痒痒的触感,“不是那种香的好闻,嗯……不知道怎么形容……”
  短暂沉吟后,他说:“有点像靠近火的时候闻到的味道。”说完他自己都笑了,好像觉得这种比喻确实匪夷所思,“不知道你懂不懂?”
  周羚不太懂。他只知道宋明栖永远是干净的、好闻的。
  “我们饶北会烧柴火,所以我脑子里火的味道,是那种烟熏火燎的,很呛鼻的感觉。”
  宋明栖抬了抬额头:“对了,你家在饶北哪里?饶北我好像还没去过。”
  第一次有宋明栖不知道,而周羚知道的事。
  “就在河峪县坝山上的村子里,大概爬到半山腰就可以看到山下流淌而过的沅江。”周羚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讲,既觉得亲切又觉得遥远,“路不太好走,到了县里想进山到镇子上,还要坐两个小时的汽车,通路也还是最近几年的事。”
  “所以一年年下来,村里剩下的都是老人、女人和小孩,好在大家会相互照应。比如像我和我姐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漫山遍野的山花,还有小块的粮田和蓊郁的果树,有一年生了虫害的毛桃,还有每年卖不掉的山楂,鱼塘很少,但也不是找不出两块,有时候雷雨天路过,能看到有鱼跃出水面。
  它们是如此具体,但经由言语又如此匮乏而无趣。
  周羚轻声笑了一下,在宋明栖等待的眼神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很无聊吧。富的地方各有各的致富经,靠旅游,靠石油,靠什么的都有,但穷的地方都是一样穷。”
  宋明栖表示理解:“因为贫穷的根源大都是一样的,交通不便,劳动力流失,人们更向往生活在便利的大城市……
  “可能……也有例外。”周羚想了想,“好像除了我姐姐,她就特别喜欢山里的生活。”
  “安静,节奏慢,可以一天都不看手表。她开玩笑说纺织厂的宿舍像鸟笼一样,流水线旁边的板凳就是套驴的栓。我知道,如果不是要赚钱给我念书,她也不会跑到广南打工。她还在屋后种了好多柿子树,说等老了要回去养老,柿子的话牙掉了还能吃得动,苹果树就不行,咬不动,不实用……”
  宋明栖被逗笑了。被封存的档案里,那行写在纸上的冷冰冰的失踪者姓名,在家人的叙述中变得鲜活起来。
  “所以你才要把姐姐带回去?”
  “嗯。”周羚说,“她到广南是为了我,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
  宋明栖抱他抱得更紧,用手摸了摸他虎口的黑色纹身,发顶轻轻磨蹭他的下巴。
  焰火绽放后终会变成细小的灰烬,黑夜沉沉降临。
  周羚也没有再说话,他低头看向闭着眼睛的宋明栖,不戴眼镜时睫毛根根可辨,不时颤动,面孔又呈现出那种单纯的、不属于这间破败车库的斯文和精致。
  周羚想,如果疾驰的货车是宋明栖的噩梦,那有关吴关的一切也是他的一场噩梦就好了,是梦总会醒来,他还可以回到爱人的怀抱。可他身处现实,他的货车从未停下,他还没有找到他的姐姐。
  周羚轻轻抚摸宋明栖的后背,感觉怀中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平稳,又过了一会,宋明栖在他怀里生理性地抽搐了一下四肢,眉心也皱了起来。
  周羚把他搂得更紧。一切又重新平静下来。
  周羚也闭上眼睛,缓缓沉入睡眠。
  狭小的车库除了海浪的声音,安静得如同世界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宋明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他稍稍抬头,看向周羚的面孔,眼中没什么情绪。
  时间跳向零点。日期又翻过一页。
  此时距离吴关出狱还有最后三天。
  第53章 倒计时3天
  宋明栖傍晚时来取周羚给他修好的车。
  新车被那群小混混糟蹋得够呛,后视镜也碎了,出去修的话肯定要不少钱,但交给周羚就方便得多,有些他能自己换的就直接给换了,实在不行的,他也知道如何跟修车行讲价,市面上这些配件都是什么行情,他是行家里手,能省下不少冤枉钱。
  此时周羚正蹲在沙发边给赵喜橙收拾小书包,把他爱喝的酸奶和没吃完的巧克力都塞了进去,花花绿绿的一大包。宋明栖看到他还往书包内袋里偷偷塞了钱,但他怀疑像赵喜橙这种没心没肺的小孩,估计等成年了都不一定能发现。
  周羚已经决定第二天清早就把赵喜橙送回福利院,但赵喜橙不同意,他环着周羚的脖颈趴在他的背上耍赖,还在做“垂死挣扎”。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赵喜橙哇哇直叫,“你要去哪里不能带着我?你是不是要结婚?要是嫌我吃得多,我可以比现在吃得再少一点!”
  面对十万个为什么,周羚额角青筋直冒:“你要不勒死我算了,勒死我你就不回去。”
  “那我真勒你噢!”赵喜橙的小胳膊还没周羚的手指头粗,他咬紧了后牙使劲,“啊啊——”
  “你是不是没吃饭?”
  “啊啊啊啊啊——”
  周羚都在教小朋友些什么东西,宋明栖赶紧清了清嗓打断:“你就不能提一些更文明的交换条件?”
  周羚说:“那一百万,赵喜橙你给我一百万,你就不回去。”
  “……”
  赵喜橙还在那里望着天数一百万到底是几个零。宋明栖走近了两步问:“你真的想好了?”
  “他得回去,没得商量,我照顾不了他。”周羚挂着赵喜橙站了起来。
  宋明栖抱着手臂,眼神在他身上定了定,就在周羚以为他要说点什么劝阻的话时,宋明栖竟然了然地转了下车钥匙:“车在车库里?那我开走了?”
  周羚微微皱起了眉:“嗯。”
  “那我先走,晚上还有课。”宋明栖扶了下眼镜,“小孩子嘛,处出感情了,哪有这么容易说走就走,你再好好劝劝。”
  过了一会,周羚走出屋外,望向远处的海边公路,那辆被他修复到和崭新无异的路虎,带着反光疾驰而过,掀起一片沙尘。
  宋明栖晚课结束的时间是九点,按这几日的习惯,他应该会发消息告知一声今晚是直接回家,还是到海边小屋来过夜。但是直到十点周羚还是没有等到宋明栖的任何消息。
  当然拖堂是大概率事件,偶尔碰到难缠的学生也会无法按时结束,周羚仰躺在沙发上,伸直手臂去够电灯开关,头顶的灯球暗了又灭,那枚月亮也跟着亮起又熄灭,反反复复。
  这是他打发时间的方式。
  与此同时他会复盘一些问题,倘若寻找到应做未做的空白,他可以及时将它们填补纠正。
  比如九点的时候他就赶赵喜橙进屋睡觉,赵喜橙是不情不愿嘟着嘴上床的,看着他的眼神委屈巴巴。但周羚是个心硬的,咔哒一声就把门带上了。
  酸奶,带了。
  画笔,带了。
  巧克力也带了,什么都带了。
  明天把他送回去,就解决了心里一桩大事,宋明栖是个好人,或许偶尔会去看望他、照应他,珍珠也是,也算老年有得指望。
  虽然周羚很讨厌利用宋明栖的同情心,或者说他并不想做宋明栖会看顾的芸芸众生之一,但不管怎么说他不得不承认,宋明栖令人放心,他就像他自悬崖边坠落时看到天上的一线星光,让下坠的过程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怖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