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罗 第69节
  萧铭身处阵中心,朝着莫炎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传令变换阵型。同时目光朝另一边看去,从攻势判断,这应该是明王的虎将,莫炎。既然莫炎已至,欧阳玄又在哪里?另一路烟尘滚滚,显然又有一队大军攻到。
  莫炎带兵深陷朱雀旗中,先期势如破竹,没过一会儿,眼前阵型变动,周遭压力顿增,朱雀旗身着赤红军服,莫炎有一种深陷火海的感觉。他眼角余光能看到萧铭,手下士兵却无法再突破防线,似乎只能看到,却永远触不到一般。
  莫炎咬牙喊了一声,“欧阳玄。”
  正如应声而来,欧阳玄所带着骑兵从另一侧杀入朱雀旗,两面受攻击,莫炎被围的压力顿时减轻。
  萧铭皱眉,面色略沉了沉,目光中满是慎重。
  都说明王手下两员大将,一正一奇,相辅相成,今日萧铭终于领会到其中的意味了。莫炎灵动好变,有武勇和机变,如同一把短刃匕首,极其锋利。欧阳玄用兵则稳扎稳打,不争一时意气,手下军士在他手里成了巨大的盾牌,缓缓推进。
  萧铭指挥着朱雀旗迎战,两侧不断调整,有时稍有疏漏,就会被敌军察觉。
  “果然是良将。”看着两路攻击压力不断,萧铭如此感叹。
  京畿一战如火如荼,战况勾动人心,天下间隐然已是暗流急涌,不复太平。
  袁州城内,德王郑泰已是按耐不住。这日带着郑穆杜言淮等人检阅白虎旗,随后带着众将在营中商议了一番,期间有紧急军情从京畿方向传来,郑泰犹豫了片刻,问郑穆,“郡王,明王已至京城,也到了我们出兵的时机。”
  郑穆问:“陛下可下了勤王诏书?”
  “三日前已下了。”
  “如此紧急的军情,三日前才刚刚下勤王诏书,圣上并不信任各地藩王。”
  郑泰想到京城之中的郑衍,略微蹙了蹙眉头,按他所想,以明王兵锋京城应该乱象丛生。可是郑衍用人实是出人意料,从中体现出的魄力与决断令人心惊,已完全不是他印象中那个爽朗直率的小皇弟。
  第111章 节
  郑泰目光悠远,似乎要透过军报去看透郑衍一般,他沉默了片刻,“石闵这样的老将他也敢用,大胆至极。”
  “石闵擅守,萧铭是天下有数的能将,圣上并无错招,令人刮目相看。”郑穆评论道。
  “郡王怎么看郑衍?”郑泰忍不住问。
  “我所熟悉的是皇子时的郑衍,不是当今圣上。”郑穆瞥了他一眼道。
  “明王要拿下京城殊为不易,我们应该出兵了。”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出兵,郑穆朝杜言淮扫了一眼。这名其貌不扬的男子如果不开口,很难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站起身,躬身一礼,道:“练兵已有一段时间,臣早已准备好了。”
  “好,”郑泰抚掌站起身,“有把握吗?”
  杜言淮挑了挑眉头,“请殿下明示。”
  “实不相瞒,本王不通军事,还要将军相机决断。”
  “殿下,我军兵力最弱,若是单独对上朱雀旗或者玄武旗都是一场苦战,但是趁两军苦战耗尽兵力,捡个便宜,才是上上谋略。”
  “杜将军所言正合我意。”郑泰郎朗大笑,吩咐左右将领,“如此我们即日就可开拔,不要错过介入京城的最佳良机。”
  众将领命离去,郑泰把郑穆叫住,挥退左右,紧闭营帐,他才对郑穆道:“杜言淮,不,杜岩,此人到底可不可信。”
  郑穆道:“杜岩一心为废太子报仇,对刘阀和圣上心怀旧怨,正好为我军所用,殿下有何放心不下?”
  “皇叔。”郑泰长叹一声。
  每次他做这样的称呼,就是要谈极为隐蔽的话题,郑穆神色不动,目光稍沉。
  “废太子之死与刘阀并无关系。”
  郑穆抬起眉梢,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讶然,“难道……”
  郑泰轻微颔首,“正是。”
  郑穆侧然道:“废太子已贬为庶人,殿下又何必……”赶尽杀绝。
  郑泰蓦然半晌,神色变换不定,似乎也有些懊悔与犹疑,最后又叹了一声,低声道:“此事一时冲动,本王现在也有些后悔了,当初我听王叔的意思,用杜岩为将,可这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万一让他知道了真相,该当如何。”
  郑穆略沉吟,淡然道:“殿下不比明王,手下良将如云,袁州历来文风盛行,不兴兵事,以至于将才平庸,更缺帅才。除了杜岩,也没有其他可用之人。”
  “我知道,可这心里总是有些过不去。”
  郑穆一笑道:“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
  “王叔历来足智多谋,还请教我。”
  郑穆目中精光一闪,道:“殿下用他,也不过就是平定京城之前。”
  郑泰往他看去,半晌,目光闪烁,笑了一声道,“是我想岔了。还是王叔看的明白。”旋即又叹道,“我待他也算一片赤诚,希望他不要糊涂才是。”
  郑穆道,“杜岩此人领兵的本事虽高,做人却单纯至极。世上万事,岂是恩义仇怨四个字就能概括。历来皇位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有苟且可选,废太子也不例外。”
  郑泰哈哈一笑道:“王叔就是王叔,句句在理,说到我心里去了。”
  郑穆知道他心中对杜岩已起了卸磨杀驴的心思,并不说破,淡淡一笑,只是偶尔目光中露出些许深意,深沉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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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州少有用兵,德王郑泰早就有意蓄养私兵,在沈阀打量财物资助下,虽然不曾培养出良将,但是兵甲武器精良,弓箭、云梯、楼车等利器都是天下良器。王府一声令下,八万大军集结,郑泰亲自领军,从锦州开拔。
  行军三日,郑泰多番召集众臣和将领们分析京城军报。
  郑穆回到自己营帐,掀开帐帘,眼角余光扫到案几旁有个人影,心中警铃大作,喝道:“谁?”
  伏在案前的人抬起头,身着军服,身形清瘦,面色白净似雪,微微一笑。
  郑穆看清她的脸,面色乍变,立刻又沉下来,“你怎么跟来了,什么时候跟来的?”
  舒仪脱了靴子扔在一旁,因此坐着并没有动,端起桌上茶碗喝了一口,“大军出发的时候就跟上来了,我说是你的亲卫,是你特许跟着的。”
  郑穆猜想她一定还偷用了印鉴,不然亲卫绝不会让她混入。
  “好大的胆子。”郑穆脸色肃沉,“行军岂是儿戏,你一个女儿家,不好好在袁州待着,跟来做什么,万一让德王发现定要治罪。”
  舒仪道:“德王正是用人之际,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让师父你面上难看,就算知道了也只会一笑而过的。”
  郑穆狠厉地瞪她一眼,却见她只是一昧微笑。他绷着脸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舒仪哀叹一声道:“别啊,好容易忍了三日,现在离袁州已经远了,何必为我一人兴师动众。”
  郑穆见她惫懒的样子心头就来气,走近仔细一看,发现她面有疲色,眼下明显有一块青色,双脚垂在椅下。
  “脚肿了,鞋子也不合脚。”舒仪解释道。
  郑穆又好气又好笑,想到行军三日,她跟着军士一样步行,不免有些心疼,走过去,抓住她的脚按揉起来。
  舒仪看着他的动作有些震惊,赶紧缩脚,被他牢牢按住。她面色发红,“别,我这三日没有洗漱过。”
  郑穆笑道:“你还有怕的事。”说完低头嗅了嗅,蹙起眉头道,“还真有些臭。”
  舒仪面色涨得通红,用力把脚抽了回来,别过脸去生闷气。
  郑穆召来亲卫,命人送来热水,让她单独盥洗。
  等舒仪梳洗完重新换上衣裳,坐在椅上擦拭头发。郑穆重新进来,拿过她手上的布帛,大手一罩,给她擦起头发。脸色依旧有些严肃,道:“为什么非要跟来?”
  舒仪道:“留在袁州太闷了。”
  郑穆道:“解闷的法子多的是,府里的人还能不顺着你意。”
  “不过都是些虚耗光阴的消遣,王府那位三天两头地找我,不是诗会就是饮茶,烦也烦死了。”
  第112章
  郑穆手势温柔,手里布帛一寸寸吸着她发上的水,湿润一块又重新换了块帕子,他的声音却仍是冷冰冰的,“不耐烦消遣就回绝,又没让你非要去应付。”
  “那可是未来的德王妃,”舒仪嘟了一下嘴道,“我这样回她面子,以后风飞九天了,还不回头找我麻烦。”
  郑穆嗤她,“就你心眼多。”
  舒仪抬手整理衣襟,托在腮上道:“德王立志高远,前程远大。王妃病重多时,前些日子我去王府时拜见过她,看起来身子大不好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给沈家女让位,王府下人早已经视沈玉为主人,这种时候我去得罪她,不是找不痛快嘛。”
  郑穆仍皱着眉,脸色却缓和不少,道:“不喜欢避开就是了,她手再长,还能管到我府里来。”
  听他口气,完全不将沈阀女子放在眼中,舒仪不禁暗暗生出一丝疑惑,到底是德王对他信任非同一般,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弟子以后就遵照行事。”她笑了笑。
  两人自解除师徒关系以来,舒仪就改了称呼,可有时或玩笑或气虚时总要冒出旧称呼。师徒关系乃是大伦,两人之间的关系若是大白天下,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郑穆心头有些不悦,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说了多少遍,你我早已不是师徒,莫再做此称呼。”
  舒仪笑着道:“是、是。”
  头发擦得半干,郑穆拿来梳子,给她把头发梳理开。舒仪手里拿着一面小铜镜,照出他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此时动作细致温柔,与他往常冷峻的模样完全不符。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郑穆问。
  舒仪眼睛半弯道:“你这样真像我爹。”
  郑穆手僵住,脸色一时阴晴不定。
  舒仪不过随口一句玩笑话,自小她就无爹无娘,身边照顾的权势丫鬟婆子,未尝有过孺慕之情,刚才那一下也只是一时兴起有感而发,并没有往心里去。郑穆听了却有不同感受,他遇见舒仪之时,她尚年幼,身边并无亲近长辈,因此对他特别黏糊,长大之后表白感情,郑穆心底隐隐存着一丝疑虑,她这份感情是不是孺慕更多,而不是纯粹的男女之情。
  这一丝顾虑深藏心底,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总时不时让郑穆刺心。
  此刻蓦然被舒仪一句话挑起,郑穆脸色黑沉,唇抿做一线。
  舒仪摸了摸发梢,感觉浑身舒爽,笑道:“这几天可憋死我了,行军真是辛苦,可算收拾干净了。”说着转过头,却看见郑穆脸拉得老长。
  “混在士兵里这种出格的事你也敢做,回去之后非要找个婆子管事好好看住你。”他冷声道。
  舒仪苦着脸,心想刚才好不容易绕开这个话题,怎么就过不去了,她住着他的袖子道,“就这一回,日后再也不做了。”
  “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儿家混在里面成什么样子。”郑穆道,胸口忽然一热,她依偎过来,头发上清新的幽香一脉脉往他鼻子里钻,心里的不快渐渐就散了。
  郑穆揽着她,声音温和不少,“非要跟去京城到底为什么?”
  “我收到五姐的来信,舒哲舒晏在京城里不老实,怕要在这场乱战里惹出什么祸,通往京城的通信都已经断了,我就想趁这个机会去看看,真要有什么事也好及时拦住他们。”
  自从郑穆同意让她与舒家往来信件,就知道外面的事瞒不住她。舒家在京城的动向他也略有耳闻,舒哲舒晏在京中频频拉拢官宦子弟,舒阀原本是士族翘楚,存有几分威势,拉拢一批人后也是声势浩大,然而没有触及朝廷权利中心,到底也没有掀起几分波澜,权宦高官并不真正放在心上。明王起兵之后,郑衍重用萧铭石闵,提拔任用一批人,疏远了刘阀等人,可舒阀在京中多番运作,也没有得到任何便宜。据密探通报,留在京中的舒阀两人,近期有联系明王的动向。
  郑穆没想到,失去舒老的舒家竟衰败地如此之快,尽管世人看待舒阀仍是觉得高不可攀,但是在郑穆这种宗室权贵眼中,舒家已经偏离朝廷政治中心,败落只是时间问题。而舒阀年轻一代,手段和智谋都还稚嫩。
  “舒哲舒晏自持当初有从龙之功,谁知圣上并没有重用舒阀中人,两人郁郁不得志,眼看京城战事将起,这两人居然想要投靠明王。简直可以说是找死。”舒仪恨恨道。
  “富贵险中求,舒家的人倒是胆子大得很。”郑穆道。
  “光有野心,眼光却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