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贺白帆怀疑卢也在隐瞒他,但是,细看卢也的脸,又好像是他多想了。
  再者说,这是卢也家的私事,如果卢也不想告诉他,他确实也没资格刨根问底。
  卢也走回椅边,坐下。他没再问贺白帆刚刚想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着,好像知道贺白帆心中所想。
  半晌,卢也开口:其实我就是觉得有点煞风景,气氛这么好,却要跟你说这些?他垂眸望着杂草丛生的岸边,我妈刚刚说,上个礼拜,范强出狱了。
  贺白帆说:范强?
  哦,就是我爸,卢也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妈每次提起他都说范强,所以我也习惯这么叫,反正,他也确实也没尽过什么做父亲的责任。
  贺白帆不知怎么接这话。
  卢也大概也不需要他接话,很淡定地说:我妈就是跟我说一声,白天看店的时候可能不方便吧,杨叔在旁边。
  贺白帆愣愣的,噢了一声。
  卢也双腿交叠,伸直,后背靠在长椅上,双手插进运动裤的裤兜。这是个放松而惬意的姿势,还带着几分落拓不羁。卢也说:他出狱了我也不会见他,以后他老了我也不管他,这个人和我没有关系,所以你放心。
  贺白帆说:他会不会找你麻烦?
  那也不至于吧,卢也思索片刻,他这种有案底的不都很怕犯事吗?应该是不敢的。
  贺白帆点点头,转念又想,卢也现在和他住在一起,即便真有什么事,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第一时间给卢也帮忙。况且,退一万步讲,在武汉,贺白帆家还是有些关系的。
  贺白帆这才放下心来,然而方才的旖旎氛围已然消散。贺白帆起身,向卢也伸出手:回家吧?
  嗯,卢也抓着他的手站起来,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我今天腰有点疼。
  怎么弄的?疼得厉害吗?
  没事,就是切菜的时候闪着了。
  回去给你揉揉吧,卢也果然体贴地说,那个不着急的。
  ***
  接连晴了几天,清晨终于又开始下雨。卢也出门的时候贺白帆还没醒,在这种落雨的早晨,天光黯淡得如同傍晚,确实很难令人有起床的欲望。卢也想亲一亲贺白帆再走,又不想吵醒他,纠结片刻,还是决定直接出门。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间时,身后的贺白帆咕哝一声,含糊地说:卢也。
  嗯,卢也转身回去,我要去实验室了。
  贺白帆用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下雨了?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对啊。
  那你慢点骑车。
  好。
  卢也与贺白帆对视,旋即低头亲了亲贺白帆的脸颊。每到下雨的时候,贺白帆总会叮嘱卢也慢点骑车,就好像卢也要去的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地方。不过,神奇的是,每当听见贺白帆的叮嘱,那种因雨天而产生的细微的烦躁便会烟消云散,宛如手指上的倒刺被轻柔抚平。
  上午,卢也读了几篇外文文献,然后带着硕士生给陶敬的横向项目干活。中途去卫生间的时候,卢也在走廊碰见杨思思,杨思思很聪明,只是冲卢也点一点头,没有表现得太热情。
  也因为碰见杨思思,卢也回到实验室时,特地向郑鑫望了一眼这才发现,刘佳佳的工位变了,换到了郑鑫旁边。
  卢也坐下,继续干活。但是刚到十一点,几个硕士生就已经连连喊累了。他们要等到十一点半之后才能打卡吃饭,故而硕士生开始吃零食,叽叽喳喳聊天,打发最后的半个小时。
  窗外雨声连绵,卢也给贺白帆发微信:中午不回来了,实验室要聚餐。
  贺白帆回了个流泪的表情,半是撒娇半是抱怨:你们实验室大中午的还聚餐啊t.t
  卢也:因为文章刊登出来了你放心,中午聚餐不喝酒的。
  贺白帆:好的,回来我检查哦^_^
  卢也盯着那枚小小的笑脸,心中滋味有些复杂。贺白帆在家等了他整整一上午,他却还是要骗贺白帆,虽然这只是一个很小的谎言,但骗了就是骗了。
  十一点半,学生们从实验室鱼贯而出。两个师弟招呼卢也:师兄,一起吃饭不?
  卢也摇头:不了,我室友帮我买饭了。
  哇,你室友真好,师弟羡慕地说,我室友只会天天叫我带饭,懒猪一个
  卢也告别师弟,戴上雨披,骑车前往学校西区。雨下得比早上更急,经过整个上午,地势低洼的西区想必已经有了积水,卢也暗暗祈祷积水不要太深。
  从西门驶出学校时,卢也的裤腿完全湿了,布料又粘又重地贴在皮肤上,十分不舒服。
  那个念头再次出现,卢也想,他真的很讨厌雨天。
  鲁磨路照旧是脏兮兮的,臭水汇成污浊的细流,沿着马路哗哗流淌,在下水道处形成漩涡。卢也跨过一块松动的地砖,掀起帘子,走进河南老板的早餐店。
  母亲已经坐在角落里等他。
  卢也摘下雨披帽子,胡乱抓了抓头发。虽然路上戴了雨披,但前额的碎发还是不可避免被打湿了。
  母亲有些心疼地说:待会赶快回宿舍换身衣服,淋湿了要感冒的。
  卢也说:没事。他找你要多少钱?
  母亲拧起眉头,没吭声。卢也将眼镜擦干净,这才发现母亲的眼睛有些红,大概刚刚哭过。
  昨晚他告诉贺白帆,范强上周出狱了。
  他没有说谎,范强确实出狱了。但他又有所保留,没说范强找他妈要钱的事。
  小也,你你还是别管了,母亲揉了揉鼻子,低声说,这钱再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出,再说你能有多少钱?妈知道你不容易,你把钱存好,以后谈对象结婚买房,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卢也不接母亲的话,还是问:妈,范强找你要多少钱?
  母亲嗫嚅道:他要一一万。
  卢也点头,忍不住冷笑了声:他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母亲低着头,始终不敢看卢也的眼睛,声音也轻如蚊蚋:他出来之后先是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后来他就跑到你姥姥家,没少打听咱娘俩的事。乡里乡亲的,也都瞒不住他又给我打电话,说他现在对不起咱娘俩,他想去县里弄个煎饼果子摊,赚了钱以后好给你娶媳妇,但他
  卢也打断母亲:这些话你信么,妈?
  母亲摇头,声音苦涩:他说,这一万块钱是借的,小也,我就是怕他怕他跑来武汉,去你们学校。
  没错,这是问题的关键。卢也觉得范强并没有违法犯罪的胆子(他之前入室抢劫就是被屋主奋力反抗之后活捉的),但这种人,没脸没皮,厚颜无耻,惯会撒泼耍赖,纠缠不休。如果他真的找来武汉、找来洪大,对卢也的生活绝对是毁灭性打击。
  范强可以不要脸,但他卢也得要,必须要,非常要。
  卢也深深换了口气,冷静地说:妈,你手头没什么钱吧?杨叔那里你肯定不能开口,我明白。我这儿有七千块钱,你转给范强,别说是你借的,省得老家那帮人给杨叔传话。你一定说清楚了,是我借的,我看在他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份上。
  母亲肩膀一缩,双眼变得雾蒙蒙的,卢也知道她要流泪了。所幸今天下雨,店里只有两个外卖员在吃饭,他们全都低着头,吃得呼哧作响。
  河南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正伸直脖子悄悄打量卢也和母亲,目光中满是好奇。卢也与他对视,这才想起来还没点餐,快步走到柜台,要了两杯最便宜的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