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柳折尘的同意,也让她细细想了这些年岁里,其实谢知怀未必是真的喜欢练武,更多的,是他自己知道自己身上究竟背着什么东西,而这些东西化作柳折尘让他学武的必要因素。
  他只是守他该守的东西,不想让母亲失望的同时,却也忘了自己的意愿。
  裕兰惑见柳折尘点了头,便没再多顾虑,抬手将谢知怀体内因抵抗这诅咒而几乎快要消耗殆尽的内力真气逆转,碎了他原本修剑的脉门。
  即使谢知怀身处昏迷,却也能感知到身体的疼痛,这种痛和重塑筋脉别无二致,更别提还有梦魇的诅咒维持着,额头上登时就冒出了冷汗,眉头紧缩,面露痛楚之色。
  柳折尘见他这番模样只觉揪心,忙跌坐至谢知怀身侧,握住他有些发凉的手腕,渡了些真气过去滋养。
  只是没想到那诅咒似乎是会吸食的饕餮一般不知满足,这般滋养的不仅是谢知怀的命脉,最大的弊端就是也连同着滋养去了这诅咒同其中的蛊毒淤气。
  但裕兰惑自有法子,她瞧柳折尘少见的抿了抿嘴角,兴许也猜到了是一次需要的真气未免太多,但唯独这点,她帮不上忙。
  第34章 薄缘见
  裕兰惑走之前又交代了柳折尘关于对谢知怀往后时日的一些事情, 这才又裹上她那身拂锦紫,趁着夜深人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待柳折尘平复了体内内力, 睁眼这才发觉, 天边不知何时已经泛起鱼肚白,她竟又是守了整整一夜无眠,却只有此刻, 柳折尘才恍然觉得自己回过一些神来。
  昨日那夜, 仿佛像是她做的一场梦, 但手中再去探谢知怀的脉, 果真是如一潭死水一般,是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 再没有了内力。
  她却与这样奄奄一息的骨肉竟只能再共待一年, 回首不过前些年月的平凡琐事, 如今更恍如隔世般漫长,再难掩抑苦如无形丝线,将心用这最难以接受的方式剥离开来。
  她守了一辈子,守的住家国, 守的住春去秋来, 却守不住一个小家。
  越是紧握, 越是流逝。
  等到谢知怀真正要踏上远乡的那一天, 柳折尘心想, 自己该有什么东西能给他带去呢?
  她细细思索一番却是什么也没有, 若是带了物什, 会随年岁而陈旧、破碎,衣物带了会因为少年人逐渐成长的身躯而容不下。
  只徒劳增一味的思念,可它又只会幻化成虚无缥缈的念想, 人去了,心也跟着,偏偏相隔万里,只有这种东西是带不走分豪的。
  若求谢知怀离开虞北之后便能换得一个自在逍遥,倒也有所慰藉,只是,柳折尘总觉得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翻箱倒柜一番,这才从角落里寻到一个满是尘土的匣子,已经很久没人动过了。
  打开后只见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信封,一眼扫去大多是陈放着没写过的新纸张,但只要伸手拿开那些空白的信纸,就能瞧见这匣子底部有一张缺了一半,却写满了字的纸。
  那是从前柳折尘为日后两个儿子行加冠礼时取的字。
  但眼下看来,她似乎等不到自己亲自为谢知怀筹备加冠礼的那一天了。
  她从匣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打开那残缺的半张纸,像是捧着这世间最珍视的宝物一般。
  若是放在从前,她定要好好纠结挑选上一番,如今,柳折尘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从前取的这些字。
  她想重新为谢知怀取一个字,而后拿笔蘸了墨,提笔落于纸上还未干涸的新的二字:“不虞。”
  ————
  谢于安次日便从母亲口中听闻,哥哥如今是真真正正的拿不起剑了,此后也再无可能能拿的起剑。
  饶是日日还在练武场上苦练的他,得了这么个恍若晴天霹雳的消息,无疑也是给了谢于安当头一棒,但他听至再过一年的时候,哥哥就要离开虞北,心下却陡然莫名横生出几分雀跃来。
  谢知怀要离开虞北?他要去哪里?
  谢于安又忽然摒弃了心头这些瞬间一股脑冒出来的想法,只觉得若是哥哥离开了,父亲母亲的关照总该降临到他身上来了。
  可是旋即再转念一想,谢知怀既然再无可能拿的起剑,自己这般苦练又去与谁一决高下呢?当真是无趣了些,可若是......哥哥此番离去虞北,又会不会是去另寻机缘,再塑新生呢?
  不过即便真是这样,谢知怀却也隐隐有些期待住。
  等哥哥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也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到那时,自己应当也能练的与他难较高下,这样一来,他们二人往后兴许都能担当的起是父亲母亲的骄傲吧。
  但谢知怀本性其实并不坏,他知道哥哥平日里都对他很好,即便衍生出来几分喜悦之后,也会担心哥哥此去何地,路途遥远凶险么,会吃多少苦头......他只是比旁人多了点羡慕与不甘。
  但自从谢于安知道了谢知怀要离开虞北的事情后,柳折尘便越发的沉默寡言了,出行的次数也多了,像是在提前准备着什么。
  今日柳折尘一如往常要出趟远门,谢于安便自然而然被她喊过来守在谢知怀的床边照看。
  这段时日常常如此,时间一久,他也就听话照做习惯了,只是谢于安方才进门的时候,总觉得瞧着娘亲的面色比先前......似乎更不太好了些,出于关心,他便多问了这么一句。
  柳折尘不多言语,也没正面回应他,只是轻轻摸摸谢于安的脑袋,应了声:“无碍。”
  谢于安低着头抿了抿嘴,手又揪了揪衣角,他知道母亲是有事情瞒着他,母亲既然这般说辞,他便也不好再多问下去了,只点了点头,表示会照看好哥哥,柳折尘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一夹马腹便骑着马儿离去办事了。
  谢于安听着谢知怀轻浅的呼吸声,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迷着,也没有出声去打扰,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用手撑着自己下巴,百般无聊的坐着,思绪神游天外。
  他对自己这个哥哥的情绪难以一言概括,会时而敬佩,时而不甘,却又会莫名带着些不舍。
  谢知怀也讲不清楚,自己光凭这些回想起来才发觉已然五味杂陈的情绪,一方面又想起来从前他与哥哥比试的时候,父亲说过的话令他记恨不起来;可一方面又想着平日里点点滴滴,他又有些记恨。
  可说到底,他们再怎样也是患难与共的一家人,是情同手足的亲兄弟,若论真的记恨,记恨到想对方出了事,谢于安却狠不下心来。
  “罢了......”谢于安自言自语这么一句感叹,心里还是默默想着:“谢知怀还是要平平安安回来。”
  要真是学了什么高超的术法,依着哥哥从前对自己那般好,想来回来也是会同他一起分享的,只是不知此去何年才能回家。
  谢于安就这么想着想着,任由思绪转了个圈,不知不觉中,手上端着那碗给谢知怀一点点喂的药也很快见了底,他唤侍从来取走了碗后,便在桌上安安静静趴着。
  他就这样守在这小屋子里不知过了多久,谢于安也觉得脑袋有些发沉,五分困意来袭,就这么迷迷糊糊在桌上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谢于安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了,他侧了侧头,才发现窗外的天不知何时黑了。
  此时又恰逢虞北初冬,夜幕之下映衬着依稀可见纷纷扬扬的雪,再次从空中盘旋着降落。
  谢于安推开门走了出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每每下过一场雪的夜晚,都格外寂静,静的只能听见自己行走在雪堆里踩出的吱呀声。
  兴许是他白天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的缘故,此刻深夜醒来,困意全无,四下也无人同他闲谈,谢于安就这样干脆漫无目的就在附近闲逛了起来。
  直至谢于安行至一个拐角处的时候,见到不远处的那屋子里的烛火仍亮着,这才抚上身旁的一棵树干,鬼使神差似的,驻足在那里不再前行,只一个人披着斗篷在雪地里站了好久好久。
  那是柳折尘的屋子。
  只是后来谢于安才知道,其实从他发现的那天起之前,这盏烛火已经一直亮了很多个夜晚,如夜幕里唯一能替他二人掌灯明路的人,直至每日天光破晓的那一刻。
  一年光阴不过眨眼匆匆,转眼便已经临近年关,据谢于安飞鸽传信回来的消息,父亲再过几日便能回来于他们团聚,只是恐怕这次之后,再不知下次团圆会又是何时。
  但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因果将至,就在年关的前几日,裕兰惑却不巧在此时登门来访,她曾经说过,等下一次再来的时候,便是带走谢知怀的时候。
  谢于安躲在长廊角落处偷听母亲与那女使者的对话,听这么一番下来,大意总结也就是两句话:母亲乞求那女使者再过一段时间带走哥哥,但女使者似乎态度很坚决,并不同意母亲的话。
  至于原因,谢于安却没能再听清,后面的谈话断断续续,夹杂着许多他听不懂的词语,但谢于安的直觉告诉他,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