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余光打量着他,自是敏锐地注意到那些刻意为之的痕迹,不过若是能让公主吃些吃食……
  倒也无妨。
  “山楂糕?”
  虞晚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那精致的糕点上。
  红色的小方块切得很整齐,上面还洒了一层桂花点缀着。
  “是。”苏子衿声音放轻,却没有遮挡那股戏腔调,“山楂糕开胃,我瞧着公主近来食欲不振,便想着或许能让您舒坦些。”
  他眼眸抬起些,那清亮的眸子里时常流转着光,隐隐含着些期待与紧张。
  虞晚的目光在红润的糕点和苏子衿的眉眼上停留一瞬,想也没想就要拒绝。
  可那股独特又清冽的酸甜,似顺着白粥升腾而起的热气,直往鼻腔中钻。
  清晨那碗苦到舌根的药味好似都被这香气压下。
  她太久没有对食物产生过兴趣了,这具身体像摒弃了食欲的空壳,被药汤灌满了。
  府上厨子也曾用山楂或各种开胃的食材制各种吃食,她只觉得厌烦。
  可现在……
  虞晚舌尖在口中动了动,还是那股苦药味,目光却从山楂糕移到苏子衿面上。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拈起一块,糕点微凉又柔软的触感,几乎要把手指都吸进去。
  苏子衿肩线都紧绷着,呼吸瞬间屏住了,视线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虞晚手指微顿,偏头避开他那灼热的视线,将山楂糕送入口中。
  山楂糕切成好入口的大小,刚入口,那股酸意率先漫开,伴着恰到好处的甜味,激得味蕾都在颤栗。
  她慢慢咬着,口感细腻又顺滑,甚至不需要她费力咀嚼。
  一块小小的糕点,竟做得……如此体贴。
  她没说话,只是又拈起第二块山楂糕。
  夏蝉的眼睛立刻亮了,快速扫了眼苏子衿,却发现他重新低下头,绷直的肩线松弛了许多,纤细的手指勾着宽袖,似在压抑着什么。
  虞晚慢条斯理地吃着,吃得很慢。
  直到吃了小半碟,她才停下接过夏蝉递上的湿帕,擦拭着手指。
  抬眸间,视线看似随意地扫过苏子衿的脸,他淡色的唇紧抿着,睫毛不断地颤着,像扑朔的蝶。
  “太甜了。”她忽然开口。
  苏子衿身体僵住,眼尾硬生生弥开些红意,声音都断断续续:“是我考虑不周……”
  “下次,”虞晚打断他,垂眸,剩余几块山楂糕带着红意闯入视线,“糖,少放些。”
  苏子衿猛然抬头,眼中骤然亮起几分。
  ……下次?
  她允了他,还有下次?
  “是。”苏子衿拼命压着上扬的声线,但尾音还是止不住高高翘出余韵。
  虞晚正准备让夏蝉撤下剩余的早膳,忽而余光落在苏子衿身上。
  天青色的衣袍显得人更清瘦了。
  这张像阿瑾的脸,本应适合这些清冷的色调。
  她却觉得,这色调不适合他。
  合该……浓烈些。
  “用过早膳了吗?”虞晚指腹触上碗璧,白粥温温热热刚刚好。
  “没、没有。”苏子衿没反应过来,说话都磕巴了。
  “过来。”虞晚目光掠过身旁那张空置的椅凳,将手边的白粥推向椅前方。
  她捏着勺子放入碗中,却迟迟没听到动静。
  虞晚诧异地抬眸看去,却见面前少年耳朵尖都红透了,粉意顺着脖颈一路蔓延开,像沿枝丫开满的桃花。
  他又在想什么?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人这么笨吗?
  思索未得结论,虞晚只能改变一贯的说话风格,补充了一句。
  “不是说没用膳吗?过来吃,你太瘦了。”
  第17章
  虞晚的话音落下,苏子衿迈开一步,险些同手同脚。
  好在下一秒硬生生调换了过来。
  她在邀请他……
  还是坐在她身边那把椅。
  那么近,那么近。
  椅子拉开时有细微的声响,苏子衿紧绷着身体坐下。
  刚入座,原本还遥远的气味突然近在咫尺,混着药香与幽香,强势地盖过了所有气味。
  好像将他整个人都包裹、浸透,让每一寸肌肤、衣物都沾染上她的气息。
  耳尖烫到仿佛能听到不断擂动的心跳,咚咚作响。
  好近,好像只需偏过身子,便能倚入她的怀中,或是圈她入怀……
  都、都好。
  不、不对,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苏子衿指节绷紧,呆滞地拿起勺喝粥。
  粥入口软烂,黏黏糊糊的,他却尝不出半点滋味,满脑子都是她那句“太瘦了”,和刚才自己那旖旎的念头。
  苏子衿下意识扫了眼自己的身体,他很瘦吗?
  好像她更瘦些,像折柳,须得紧紧抓住,才不会被风吹走。
  心头像扎入根细针,细密地泛着酸。
  她自己都这样了,还关心别人。
  苏子衿一口接一口地将粥喂入口中,味同嚼蜡。
  她关心的是他。
  ……对吧?
  念头刚落下,苏子衿握勺的手僵住。
  不对。
  有个尖锐的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叫嚣反驳。
  若不像“裴瑾”,他连坐在此处的资格都没有。
  这关心,这亲近,这垂怜,他既贪恋又上瘾。
  可内心却在深深地憎恶这卑劣的窃喜。
  那就……继续模仿好了。
  模仿他,就能靠近她。
  学得越像,所得越多。
  粥已见底,苏子衿用帕轻拭唇角,垂下眸子,将念头死死摁在心底。
  那就,学到底。
  他的沉思被夏蝉的声音打破:“公主,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虞晚摇头,唇角溢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调查陷入僵局了,不是吗?”
  “是,不过……”夏蝉低声:“老将军那儿传书过来了,但信已被城关查阅过,是普通的问候信。”
  “外祖父?”虞晚沉吟着,手指叩在桌面上,“外祖父自母妃走后便自请边疆驻守,这些年更是从未传信回京过。”
  清脆的叩击声不大,每一下都很有节奏。
  “信呢?”
  夏蝉取来信件,上面印泥已被人挑开。
  虞晚接过,拆开信封,内里信纸只有寥寥四个字——“安好,勿念。”
  字迹苍劲有力,潦草又有序。
  她轻嗅着信纸,上面的气味斑驳,想来各种查验的手段均已用过了。
  “嗯,存放起来吧。”
  虞晚将信纸递回去,朝皇宫的方向看了眼,眼底划过一抹腻烦。
  这些年调查屡屡受挫,尾巴都处理得干净利落,天衣无缝。
  可她心里清楚,越是高明的手段,背后牵扯的就越大。
  就算没有证据,可答案几乎摆在明面上。
  无非就是宫里的那几位。
  母妃的死,裴府主母之死,裴瑾失踪,看似迷雾重重,实则是环环相扣的猜忌与利益。
  这些事,她早在十岁那年就看明白了。
  虞晚靠在椅内,偏头朝一旁端坐的苏子衿看去。
  冉冉升起的青炉烟萦绕在他的墨发上,衬得那段颈子白皙得晃眼,五官组合起来是无可挑剔的。
  活脱脱是裴瑾眉眼长开后的模样,像到足以以假乱真。
  但她的暗卫是暗处蛰伏的,信息相对准确。
  也找了可信的太医来看过,排除了遗忘的可能。
  所以眼前的人,是裴瑾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近乎复刻的皮囊,到底还是命运残忍的玩笑。
  思此,虞晚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平日你若是有何想采买的,吩咐下人去购置便是。”
  又担心面前的人听不懂,她细细说了原因:“你这张脸,若是上戏妆时还好,但未着妆时,不宜出现在人前。”
  先前许是太累了,险些将人送进皇家戏班。
  眼下看来只剩两条道:或远远将人送离京城,或置于身旁。
  两相比较,还是留在眼前最为稳妥。
  虞晚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苏子衿耳中。
  苏子衿肩膀微微僵住,房间里静了一瞬。
  他垂着眼,极其缓慢地点了下头,低低应了声。
  “是。”
  声音低不可闻,似气音又似呢喃。
  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塌陷,一片狼藉后,只余空洞洞的冷。
  原来,他这张脸……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她让他藏起来,怕被人看见,也怕惹来麻烦。
  或者是,怕他玷污了裴瑾的名誉?
  也是。
  他这种下贱的玩意儿,哪能得贵人正眼一看呢?
  苏子衿敛眸,几近自嘲地垂下头,任由披在肩上的发丝滑落,挡住侧脸。
  哪怕是这偷来的方寸之地,他也得用卑劣的手段去拼,才能待得更久。